谁也不知道沈郁青在最后的时光中想了什么。
但那面被烧得漆黑的墙是他曾活着的证明。
或许在遭受生病、摔伤等接连的打击后,老人不想再体验人世生活的种种苦痛,选择在这样一个“恰到好处”的时候离开;或许是爬到一半,体力透支,又吸入过多的二氧化碳,四肢都不能再使上半分的力气;亦或许,他在那清醒过来的那半秒钟的时间里,想到了沈观的未来——刚刚为自己的身体放弃过一个考试的沈观,一个拥有无限可能,未来前途大好的沈观……
不该有他这样的人拖累。
总之,真正的答案,就这么埋藏在十七年前的那场大火之中了。
这场大火跨越时间和空间,将他们所有人的少年时代一应俱焚,从过去烧到现在。在而今这场漫天的大雨里,烧尽所有人类可以说出口语言。
***
十几分钟后,救援队的志愿者重新返回,将二人接到救生艇上。
傅羽舒已经睡着了,救援队队长想将人叫醒,被沈观一个眼神制止。他背着傅羽舒坐上救生艇,一路疾驰,往人间的地方走去。
村里这边的几百个人都被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折腾了大半夜的人们,终于可以找个安心的地方睡去。在极度疲惫的时刻,即便是这种冰冷的地板,只要周身有口人气在,就能合衣睡去。
沈观找了个角落,靠在墙上,用自己的膝盖当傅羽舒的枕头,顺手把军大衣盖在傅羽舒的身上。
刚才他找负责人要了点感冒灵,傅羽舒喝下之后就睡死过去了。天花板上的白日灯有些刺眼,沈观看见傅羽舒睡得并不安稳,只好抱着他转了个向,将外套脱了顶在头顶。
挡住刺眼的光,也挡住了几米开外,那些正在叽叽喳喳的、以为沈观听不见的学生们的视线。
嗡鸣的声音从四周传来,有人在给外地的家人打电话报平安,有人在和亲人聊着天。这方小小的天地十分安全,没有一人焦虑不安。
直到那些学生们的话一字不落地传到沈观的耳中。
“老沈抱着的那个帅哥是谁啊?”
“不是那个唱戏的先生吗?”
“我靠,你是没看见老沈的眼神,啧啧啧,就跟看老婆似的。”
“王瑜洁你不要瞎说!这种事怎么能说这么大声!被学校知道老沈会有麻烦的!”
“只是认识的吧……说不定是弟弟呢?”
兴许是那些嘈杂的声音太过扰人,傅羽舒睡了没多久,就迷迷瞪瞪地睁开了眼。
今夜睡眠不足,再加上生着病,醒来的第一秒钟,傅羽舒整个人都是蒙的,所以他没看见沈观眼底划过的一丝狡黠。
“傅羽舒。”他喊道。
“唔?”
“我的学生说你是我的弟弟,我怎么不记得我有这么大的一个弟弟?”沈观凑近了些,看进傅羽舒的瞳孔里,眼中噙着点微微的笑意。
傅羽舒莫名其妙了一瞬,试探开口:“哥?”
沈观呼吸一顿。
他的目光逐渐漂移,从那双眼渐渐移到傅羽舒苍白的嘴唇上。沈观头顶盖着一件外套,将外界大半的光线都遮挡住,唯留一条缝隙,为了看清傅羽舒的眉眼。
“傅小雀。”
傅羽舒稍微清醒了点:“什么事?”
“我想亲你。”
傅羽舒:“?”
可没等他有所动作,沈观便以一个不容拒绝的姿态倾压过来。至此,最后一点光线,也在傅羽舒的视线里彻底消失了。
外界所有的声音都归为寂静,只有沈观,只有眼前。只有两人如鼓声震天的心跳声,还有嘴唇上的甘甜。
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去相爱吧,去接吻吧,别浪费大好春光。
“不想让他们误会你是我的弟弟。”间隙中,沈观喘息着微微撤开半寸,看进傅羽舒的眼底,“傅小雀,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找到你了。
你是我的不幸,和我的大幸,纯真而无穷无尽。
作者有话说:
你是我的不幸,和我的大幸,纯真而无穷无尽。博尔赫斯《恋人》
第61章 梦里是你
大雨在两天后才停。
义村这片土地,在这近百年的时间里,要么长时间地干旱,许多庄家都缺水到需要水泵辅助;要么就像这次一样,大暴雨来得无声无息。好在这么些年,村民们也都习惯了,应对措施也都积极有序,雨停后,不久就回归了正常生活。
但文化节自然是办不成了。
白白来一趟,村长很是过意不去,临走时非要一人塞一大袋鸡蛋给他们带回去。小梁师兄倒也懒得推辞,安心接下。
之于傅羽舒来说,文化节办不成,但戏还是要唱完的。
在某个人迹罕至的午后,他没有去布置好后又被雨冲垮的舞台,而是去到了当年的沈宅。屋子四处陈旧,他并不打算推门进去,只是在门口站立许久,隔着一道雕花的木门,最后给沈郁青唱了一场《玉堂春》。
回到安如市后,傅羽舒径直去了趟疗养院。他到时,柏英正坐在落地窗前一动不动,似乎外面任何事都打扰不了她。
有些疾病是不可逆的。而体现在柏英身上的,就是日复一日的遗忘。
最初,傅羽舒还会教她念念自己的名字,亦或者和她讲一些小时候的事,但收效甚微。医生说,这是脑部功能退化的体现,就算不是她自身携带的病症,大多数老人老了,也会变成这样。
于是傅羽舒便不再做这些事了。
只是偶尔在有空的时候,他会将柏英推到后花园里,与那些尚有活力的人群待在一起。柏英不喜欢说话,傅羽舒便不说,只是坐在身边轻声哼着一些不成调的歌。
久而久之,柏英一听见这个歌就会笑。
剧团里的工作也是一如往常。
他现在已经不再频繁地上台,倒不是不喜欢,而是有些力不从心。嗓子即便保护得很好,也有疲惫的时候,而且这些年他攒了点钱,打算去做点别的事。
还有小六。给这孩子再多的安慰,也不如直接给实质性的帮助。傅羽舒从积蓄里提了点钱出来,给村长汇了过去,交代说不要说是他给的,只说是村子里为小六家申请了些补助。
电话打过去的时候,村长却说:“你们怎么都来给小六家送钱?”
“嗯?”傅羽舒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没事,我的您也收下,小六奶奶治病需要钱。”
除了这些插曲,傅羽舒的生活与往常并无多大区别。
只有一个沈观。
听说沈观的工作室在安如市的近郊,但这些年一直交给合伙人在打理,他自己则常年在省外奔波,偶尔还出个国。
傅羽舒从疗养院出来的时候,正巧接到沈观的电话。
“来我家吃饭还是去外面吃?”
傅羽舒脚步一顿,笑了下:“怎么这么心急?”
“……”对面的人显然没料到傅羽舒这么直接,被噎得一顿,复而无奈道,“是吃饭不是吃你。”
傅羽舒:“都一样。”
“臭小子赶紧过来,啰啰嗦嗦的!”
“嘟”一声,沈观气势汹汹地把电话挂了,单方面为傅羽舒做了决定。
沈观的家在市中心,从疗养院开车过去,半个小时就到了。只是正逢下班高峰,傅羽舒被堵在了一个天桥下面。无论是前面还是后面,司机们都疯狂地按着喇叭,恨不得自己的车长上翅膀能直接飞过去。
只有傅羽舒静静地等着。
窗外的霓虹灯像电影里的光晕,暖调的配色给傅羽舒的侧脸镀上一层金。他从车座里拿出一盒烟,条件反射般地夹起来。刚要点上,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重新将烟塞进去。车窗大开,手边就是垃圾桶,一盒刚开的新烟,就这么被丢弃。
他的脸上全是沉静的色彩,似在思考一个难题。
久而久之,便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去。人在神游天外的时候,是顾不得外界的动静的,所以直到身后的喇叭按得震天响,那脾气暴躁的司机差点下来打人,傅羽舒的思绪才重新回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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