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见督察痛快啊?”罗家楠反问,伸手敲敲驾驶座靠背,“诶,你见完督察能吃得下饭么?”
彭宁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好好开你的车,看路,一会开沟里去了。”盛桂兰及时制止师徒俩的一唱一和,又对罗家楠语重心长的:“都知道你不容易,但是你这脾气必须得改,别回头跟陈飞似的,逮谁跟谁打,遍地结仇,功没少立,伤没少受,可快退休了还是个副处。”
眼瞧着后视镜里彭宁的表情略显惊悚,罗家楠不由皱眉苦笑:“盛副局,您别背后骂我们领导啊。”
“当着陈飞面我也这么说!”盛桂兰可从来不惯着谁,边说话边拍驾驶座靠背,“上梁不正下梁歪,你瞅瞅重案让他带的,有几个让领导省心的?小彭,你跟着他们可得拣好的学,听见没有!”
彭宁立马点头如啄米——重案大姑奶奶名不虚传,比我师父的师父还能制造压迫感,这座椅靠背拍的,快给我震成内出血了!
中午不堵车,从市局到看守所只有十五分钟的路程。提上人,盛桂兰照流程走了一遍开场白,开始正式的审讯。刚罗家楠听管教说,医院给伍欣萌开了精神类的药物,看守所医务室按规定给她服用了。服完药的伍欣萌神情略显呆滞,思路也有些迟缓,但她很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回答问题的时候唯唯诺诺的,头一直低着,不敢直视审讯者的眼睛。
她说乔双喜就喜欢抓着女人的头发摇晃,不但这么对待孩子,也这么对待她。她曾经被伤至头皮撕裂,缝了八针。她掀起头发,给警察看头皮上的疤,哭哭啼啼地诉说自己遭受了非人的对待,把亲生女儿扔下楼实属无奈之举——
“他会杀了我的,如果发现我没帮他收拾残局,他一定会杀了我的!”
对此,盛桂兰的态度是:“那是你的亲生女儿,伍欣萌,你宁可牺牲自己的女儿也要保全的男人根本就不是个人,是只禽兽,你帮他,你又是什么?”
“我以为娅娅已经死了!”伍欣萌痛哭流涕,泪水鼻水抹不尽擦不干似的,“她一动不动,也不喘气,手脚冰凉,我——我真的以为她死了!”
盛桂兰怒而拍桌:“正常当妈的发现孩子没气儿了应该叫救护车,而不是随手丢下八楼!伍欣萌!我见过许多被家暴的女性因不堪忍受虐待而触犯法律的,但没一个像你这样以牺牲孩子为代价!我也见过有的女人再难也要拿到孩子的抚养权,身为母亲的责任感不允许她们把孩子丢给一只禽兽!你告诉我,扔银娅下楼的那一刻,你到底在想什么!?”
“没她就好了!我要生的是个儿子,乔双喜不至于那样对我!”
伍欣萌崩溃喊叫。此话一出,负责记录的彭宁瞬间顿住敲击键盘的手指,呆愣片刻转头看向罗家楠,眼里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罗家楠给了他一个“放平心态,这才哪到哪”的眼神。重男轻女的观念根深蒂固,因此而引发的刑事案件层出不穷。杀婴案近九成都是女婴,更别提那些被非法超出来的,尚未来得及获得身为“人”的权利就被流掉的女性胚胎。
再看盛桂兰,突然不说话了,嘴唇紧抿,置于桌下的手攥握成拳。蓦地,她站起身,一言不发地离开讯问室。罗家楠立刻追了出去,一路追到看守所的停车场。
“给我支烟。”
罗家楠立刻摸出烟敲给对方。看盛桂兰夹烟的手微微发颤,眼里凝着恨意,他权衡片刻问:“怎么了盛副局?”
盛桂兰闭眼摇了摇头,烟雾随着长长的叹息呼出。许久,她自嘲道:“都这岁数了居然还会失态,罗家楠,你不许告诉陈飞啊。”
“不会不会,我这人嘴严着呢。”罗家楠竖起手指对天发誓,“回去我也跟彭宁交待,敢漏一个字儿,我打死他。”
盛桂兰皱眉笑笑,抬手轻捶了一下他的肩。罗家楠故作夸张地“哎呦”了一声。缓和气氛他拿手,哄领导,尤其是哄女领导,全局上下他能拔头筹,连杜海威那种移动式中央空调都得靠边站。
“到底怎么回事?我可从没见过您审着审着人突然撂挑子了。”
“……”
视线微凝,盛桂兰幽幽叹出口烟——
“我刚出生的时候,差点被亲妈淹死……”
TBC
作者有话说:
讲讲重案大姑奶奶的故事……要是觉得无聊可以跳两三章,下一卷再开新案子,最近这几章要把前面的尾巴收一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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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我上面有三个姐姐, 到我是第四个女孩,自打我三姐出生,我妈就一直备受奶奶的冷落, 放出话说,第四个要再是女孩, 就让我爸和她离婚。”
提及自己的原生家庭,盛桂兰惯常犀利的语气竟满是无奈。日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撒在她脸上,明暗交错,斑驳得像一块块陈旧的疤。在罗家楠的印象里, 盛桂兰出身于书香门第之家,从爷爷开始就是高级知识分子,民国时期出去留过洋那种。父亲也是高知,五十年代的大学生。那个时候的大学生是绝对的天之骄子,在择偶方面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特权, 即便离婚也能很快找到下家,孩子更不会让女方带走。后妈怎么对待孩子, 亲妈根本插不上手,连嘴都插不上。所以他能想象, 当盛桂兰的母亲听到婆婆这样的威胁之语时,内心会有多么的惶恐。
“到生我的时候, 我妈一看又是个女孩, 便求助产的护士把我溺死。” 说着, 盛桂兰看向罗家楠, 皱眉而笑:“你可能不知道,在我出生的那个年代, 如果产妇不想要这个孩子, 有些医院的助产士是可以帮忙按‘死婴’处理的, 根本没人会追究。”
“……”
罗家楠默然。听老妈提起过一耳朵,但那是说别人家的事情,没离得这么近过。用刘敏娇的话来说,男孩子,就算有点残疾老人家也舍不得扔,可女孩子,四肢健的都未见得能活下来。
“当时我大姨在产房外面,带了自己亲手绣的小毯子准备接我,听见我的哭声挺开心的,可等了一会没见护士抱孩子出来,觉着不对劲,硬闯进产房,正看见我被摁在池子里,当时就嗷了一嗓子,冲上前把我抢了下来。”说这话的时候,盛桂兰的语气倒是轻松了些许,“她把我妈和在场的所有医护人员痛斥了一顿,然后跟我妈说‘你不养!我养!’……我六岁之前是跟着我大姨长大的,本来我一直以为是因为我爸被下放了,家里日子困难我才被大姨领走,后来我妈得了肝癌,临死之前把这件事告诉我,我才知道为什么我爸我妈连抱都没抱过我一下。”
她幽幽叹出口气,又半是惆怅半是洒脱的:“我一直以为我不恨我父母,但其实……刚听伍欣萌说是因为生了个女儿才被丈夫家暴,我突然意识到,我其实是恨他们的,只不过不是那种翻江倒海的强烈恨意,而是如跗骨之蛆般的,一点点的蚕食,我可以在某个时间段原谅他们那么一会,又会在听到类似的事情时,陷入整个人都被否定的状态。”
就着对方的话茬,罗家楠劝道:“别别别,盛副局,您可千万别自我否定,您回忆回忆之前怎么骂我的,那家伙,您要都自我否定了,我更没法活了。”
“去!一天到晚没个正形。”盛桂兰被他逗笑了,却难以开怀,“你去跟彭宁接着审伍欣萌吧,我想静静。”
“静静是谁啊?唉——”
逗着贫,罗家楠忽悠往旁边一窜,躲开领导的“断子绝孙脚”,还嬉皮笑脸的:“不郁闷了啊,那都是别人的错,您老拿它惩罚自己干嘛?说话就要当奶奶的人了,哪那么多想不开的。”
他不提这事儿还好,一提,盛桂兰的表情又拉了下来:“奶奶?你给我生孙子啊?我儿子女朋友又吹了。”
“呦!为什么啊?”其实罗家楠没心思陪领导聊家长里短,不过眼下这种时候拿来打打岔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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