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泰道:“怎么,还不动手?”
林载川面不改色甩开他的手,深吸一口气,语气冷淡道:“我不会没有理由地杀一个人。”
“如果我没有记错,当时老侃对我说的是,本杰明需要一个打手,同时负责保护他的安全,我只负责做这两件事。”
“——而不是在这个地方杀一个完全没有反抗能力的条子。”
柯泰眯了下眼睛,神情变得有些危险,“你在这里,一个月一百万美金的佣金,比他们很多人的买断身价都高了一倍,在老板没回来之前,总得发挥一点自身价值吧。”
他的话音带着某种愉快笑意,“当时是你想留在这个地方,现在想走可来不及了。”
“今天他的命就是你留下来的门票,就看你怎么选择了。”
柯泰又提醒道,“这也是老板的意思。”
他用下巴示意林载川,“动手吧。”
林载川非常清楚今天这一场阳谋的目的是什么。
这是一次赤裸裸的试探。
也是他取得本杰明信任的第一块基石。
只是这块石头要沾着血淋淋的鲜血才能垫在他的脚下。
理智上林载川非常非常清楚,只有按照本杰明的意思,开枪结束这个警察的生命,才能让他的死最有价值。
可是……
咔哒。
咔哒。
虚空中似乎悬浮着一个巨大的钟表在一秒一秒的计时。
林载川在寻找除了开枪之外的其他破局方法。
他的耳骨处内置了一个微型信号发射器,那是在极端紧急、极端危险的情况下向组织发出求救信号的救急设备,只要那边接受到信号,就会第一时间前往定位地点支援。
可现在这茫茫雪山,就算他现在按下发射器,等到警方过来,也未必来得及了,他的身份也会彻底暴露。
林载川握紧手枪,目光快速扫过其他所有人的位置。
如果跟这群人翻脸,林载川有五分把握能把这个警察安全带出去,送到山下安全的地方,可这样一来,他就永远无法接近本杰明、无法为父母报仇,并且会对这个组织发出“警方已经盯上了你们”的信号。
这时,一道讥讽声音突然响起——
“别一副惺惺作态的样子,要杀就杀,你们这一群人里没有一个好东西,都是一丘之貉,装什么纯良。”
地上的警察眼神直直盯着林载川,一字一顿对他道:“坏事做尽的人,都会有报应的,就算今天你们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地隐藏在这里,以后也一定会有认罪伏法的那一天!”
他用尽力气从地上坐起来,清晰道:“你们这些踏上我们国家土地的外国人,应该都听说过一句话,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今天你们杀了我,以后只会有更多的人民警察把枪口对准你们!”
雪山上滴水成冰的天气,半冻结的冰渣从他的发梢落下来,他又冷笑道,“我劝你们这些人,要么早点滚回你们的国家,要么,这座雪山就是你们最后的坟墓。”
旁边的白人翻了个白眼,一脚把他踹回了地上,嗤笑一声道:“黄种猪,死到临头了还嘴硬!”
那警察伏在地上狼狈咳嗽了几声。
他当然知道这些话不会有任何作用,只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从林载川在山上跟那三个犯罪分子翻脸救他们的时候,他就知道,眼前这位前辈,或许无法对同为人民警察的同事下手。
他必须要为这位前辈争取时间,不能让那些人起疑。
……这是他最后能做的事了。
柯泰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林载川,声音沉下来,“言百,你还在等什么?”
他不错眼珠地盯着林载川,想要看他的表情、眼神中是否有迟疑、不忍。
寺庙里针落可闻的安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林载川的身上,都在看他到底会不会扣动扳机。
柯泰慢慢把插在裤边的刀抽了出来。
如果林载川没有通过这次的“考核”,那么今天走出去的会是两具尸体。
林载川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冷静的没有任何波动,不管是谁都难以从这些一张脸庞上探寻到任何情绪。
他微微低下头,心里不断询问自己。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握着枪的手微微颤抖起来,指节传来剧烈的疼痛。
枪口慢慢地、一寸一寸地抬了起来。
就在这时,那警察的下颌轻微地动了一下,松开又闭合,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死了,然而看向林载川的眼神无比坚定,甚至带着某种欣慰的鼓励。
林载川的瞳孔在那一瞬间惊颤了一下,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下一刻他扣动扳机,砰的一声,几乎震耳欲聋的响,整个雪山似乎都微微震颤了起来。
砰!
砰!
三枪出膛,下一瞬间,满口的鲜血从警察的唇边溢了出来。
他的唇角微微弯起,露出了一个无法被任何人察觉的笑。
——如果有人在这个时候检查这个经常的尸体,会在他的嘴里发现一截被硬生生咬断的舌头。
嘴里的血并非是因为中弹,而是他咬舌了。
为了帮眼前的卧底前辈下定决心,为了减少他的愧疚、痛苦,甚至负罪感。
他只能这样做。
在雪山那座的村子里,林载川已经救过了他们一命,他不能再为警方拖后腿了。
为了保护他的家乡,为了上级公安卧底任务成功,为了将这群为非作歹的恶徒从中国境内驱逐出去,为了他热爱的祖国……
他的生命相比边疆安宁和平,渺小的微不足道。
为国牺牲。
他终将最有价值的死去。
……他的口中不断吐出大量鲜血,逐渐失去光亮的瞳孔黯淡地望着蔚蓝到没有一丝杂色的天空。
真好。
太阳还是升起来了。
照亮这片纯白无瑕的雪山……
是很美、很美的风景。
只是可惜,再也看不到了。
那警察很快就断了气,身体失血、枪口疼到麻木,去世前几乎没有感受到多大的痛苦。
林载川的手臂肌肉微微抽动一下,他将冒着白色烟雾都手枪扔到了雪地上,侧脸沉凝冰冷,转过头看向柯泰,“满意了吗?”
事实上,从他拿起这把枪开始到子弹出膛,还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那看起来像是非常短暂的一个过程,不会有人知道这五分钟是怎样的艰难、煎熬。
柯泰挑了下眉,自上而下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然后他满意地笑了起来:“当然。”
“既然你表现了想留在这里的诚心,以前我们两个的恩怨我就既往不咎了,以后也不会主动找你的麻烦。”
林载川冷冷道:“这样最好。”
柯泰一招手,让两个人过来:“把尸体处理掉。”
两个白人上前过来,拖着地上的两只脚。
林载川站在原地,看着那两个男人把尸体拖出寺庙大门,沿途一路鲜红刺眼的血痕,直到完全消失在他的视野当中。
然后他转过身,一个人走回他的房间,脊背挺的很直,脚步没有一丝动摇。
………
关上门,林载川整个人都靠在了冰冷坚硬的墙壁上,那从来如剑脊般挺直的腰背慢慢弯了下去,被一节节硬生生折断了似的,沉重到难以直起,垂落在身边的手指、手臂乃至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地发着抖。
他想起那个警察说的话,从口中吐出来的鲜血,还有最后看向他那坚定无比的眼神。
他是如此决然赴死,可林载川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或许有妻子、有父母、有儿女,有一个其乐融融的家庭。
除了警察这个身份,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
林载川闭上眼睛,胸膛剧烈起伏着,但因为窒息或者其他原因显得异常痛苦,心脏传来无法抵御的疼痛,他的牙齿深深切进嘴唇,漆黑眸中涌起难以言表的哀痛,从喉咙里发出一道漫长的、无声的、痛苦的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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