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生我的时候去世了,爸爸因为妈妈的死,也生了一场大病,身体变得一直不太好,还没有了工作。我家以前经济条件很差,我爸爸一个人供给我上学都很困难,我考了当地的私立中学,因为私立学校不强制学生住宿,晚上我想出去打工,也能赚一点钱。”
“高二的时候,我在学校附近的一家汉堡店打工,每天两个小时,到晚上12点,晚上可以在店里睡。”
说到这里,宣画的话音变得迟缓了许多,“那天晚自习放学以后,我从学校后面的那条路去汉堡店,然后、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忽然就完全没有意识了。”
林载川心想:那条路应该就是他前几天被偷袭的小巷子。
没有路灯,没有任何照明设备,一个形单影只的、长相漂亮的女孩子。
“我没见到那个人的脸,那一晚上发生了什么我完全没有任何记忆,我甚至……甚至不知道是几个人。”
宣画转头看向窗外,像是在压抑着某种情绪,“我到现在都不能理解,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好像噩梦一样,不过现在回想已经没有那么痛苦了……麻木了也就好了。”
宣画说完,车厢里沉默许久,痛苦是需要时间来消化的,更何况是一次性过载。
过了大概一分钟,林载川又问:“后来,为什么要走上这条路?”
宣画说:“我爸爸突然生病了,胃里长瘤。虽然医生说是良性的,但是也要立即切除防止恶化。当时为了治好我的病,几乎已经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凑到钱,让我爸爸做手术。”
“然后有个女人找到我,说可以给我提供一个赚钱的办法,很快、很多。”
宣画似乎是自己都觉得很荒谬,竟然笑了一下,“我当时确实差不多已经疯了,可能让我杀人放火我都会去做,那个女人给了我两万块钱,让我把手术的押金先交上,然后晚上跟她走。”
林载川道:“这个女人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宣画摇摇头,“他们从来不会说自己的名字,我就叫她姐,看着大概三十多岁。”
“还记得她的样貌吗?”
宣画道:“就是很普通的长相,而且她每次都浓妆艳抹的,根本看不出原本的五官,个子挺高的,脸型有点尖,双眼皮,鼻子很直……没有很有特点的地方。”
林载川微微点头,示意她继续。
“她说,可以支付我爸全部手术费用,条件是让我在这一行做三年,他们会定期给我一笔钱,足够我跟我爸爸两个人生活。”
宣画说:“最开始那段时间我真的生不如死,感觉一天都活不下去,再多喘一口气就要炸开了。但是后来医生说我爸爸的手术很成功……我又觉得好像什么都值了。”
“三年。我爸爸出院以后,我想过带着他逃跑,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但是他们有我的照片,我不敢赌我爸爸看到那些照片的可能性。”
“而且,当时确实是我自己同意的。没有人逼我。”
“后来就真的麻木了,对我来说,只要我爸爸身体健康,其他没有什么是我不能接受的。到了高三,我的成绩甚至进步了,高考的时候发挥超常,考了我最好的一次成绩。”
“我爸爸很高兴,让我出省看看,他说我应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给我报了省外的大学……可是我已经看够了,我这辈子已经是这样了,也认命了。”
“我跟他说,我哪儿都不想去,不想上大学了,就想在他身边呆着,我爸也没有逼我。”
“高中毕业,我还有一年多的‘债’没还完,等到两年以后,他们没再逼我继续,那些照片也还给我了。”宣画吸了下鼻子,“我现在挺满足的,等以后把我爸送走,我就跟着去找我爸妈。我这一辈子,起码后面这段时间挺好的,在店里打工的这几年,是我感觉最自由最快乐的时候了。”
林载川一时无言。
没有人能妄言对别人的痛苦感同身受,而“以后都会好起来”这种话在现在说出来,简直无力到可笑。
命运确实无常——当你觉得已经在最低谷的时候,它还能往下再踩你一脚。
林载川轻声道:“那就用自己喜欢的方式继续生活吧,说不定在未来,会有新的让你想要活下去的理由。”
宣画大咧咧一笑:“林警官不用安慰我,其实我是一个很乐观的人,不然也活不到现在,我会经常想很多让我高兴的事,对现状也很满意了。”
林载川本来就不是一个擅长安慰的人,顿了顿,又说起了案子:“你现在还能联系到那些人吗?”
宣画摇头道:“联系不到了,我本来也联系不到他们,都是他们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基本都是单方面的命令。除非那些人主动出现,我不知道要怎么找他们。”
这恐怕是一个行事非常小心缜密的犯罪组织,同时林载川意识到:这里从始至终没有刑昭的参与。
宣画甚至完全没提过刑昭这两个字。
但他们分明是从刑昭这条线索查到宣画身上的。
林载川隐约觉得不对,问道:“你还记得刑昭吗?”
“邢老师吗?我当然记得他,他是个很好的人。”
说起这个名字,宣画脸上露出感激的神情,“他教过我一年,而且知道我的家境不好,邢老师帮我垫付过很多学费,但是后来毕业了,我回学校看望过他几次,就没有再联系了。”
——林载川那不好的预感成了真。
第二十五章
刑昭确实在宣画的高中生涯出现过。
但他跟宣画遭遇的不幸似乎没有任何关系,甚至是对宣画伸出援手的人。
这跟他们的推测截然相反——
林载川问:“刑昭是你什么时候的老师?”
宣画愣了愣,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但还是如实回答了:“……高二。”
高二。
宣画不幸的开始也是在高二。
宣画好像也反应过来什么,犹疑而震惊地说:“您是怀疑刑昭老师跟我的事有关系吗?不可能的。邢老师在学校里出了名的爱护学生,像我们这种贫困生,有很多都受过他的资助,他是很好的老师。”
林载川不置一词,心想:刘静也曾经受过他的“恩惠”。
是刑昭真的善心泛滥,逢人就想帮一把,还是他借用这个天衣无缝的理由,表面上乐善好施,实则在暗中观察、审视这些学生?
宣画咬了下嘴唇,小心翼翼看了林载川一眼,“您这么问,是调查到了什么吗?我可以知道吗?”
林载川道:“目前还在取证阶段。”
听他这么说,宣画很识趣地没有再问什么。
宣画之后,林载川又陆续找到了几个女生,她们大多跟这个案件没有关系——但也有新的受害者。
林载川最后找到的这个女生叫宋欢欢,她的父亲患有尿毒症,要定期到医院进行血液透析,固定支出一大笔医疗费用,母亲微薄的收益根本难以支撑起整个家庭。
根据宋欢欢的描述,她上高中的时候,经过刑昭介绍了一个家教机构,周六周天去做家教老师,然后,某一天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一个自称能“帮助”她的人。
宋欢欢当时只是一个没有踏入社会的单纯未成年学生,对人没有警惕心,又被贫穷逼到了一定地步,听到可以赚钱的时候很心动,于是跟着那个人上了车——发现不对、想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她的家人以为她在学校上学,而学校收到了一张来自宋欢欢的请假条,请假原因是父亲病情恶化要去医院照顾,而一个自称是“宋欢欢母亲”的人也打电话跟她的班主任确认了这一点。
没有人发现这个女孩失踪了整整一个星期。
七天后,宋欢欢被放回家,整个人已经变了一副模样,好像在地狱里走过一遭,没有人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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