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真正在意的是——周导要演戏啦!可惜不给他们看……
剧组里替身演床戏者数不胜数,导演被逼急了亲自上场拍个局部特写也有,但是一整段都丢给导演,还要清场这算个怎么回事!
灯光师扭着脖子发问:“我记得剧本里是只有个kiss吧,廖导还在纠结要不要去掉来着。”
他旁边的道具师立刻接话:“是啊,说是小郑和贺执短期内很难沉浸到剧情里,所以拍戏的时候用了比较激烈的表达方式。后期可能全都删掉的。原话怎么说来着,是山不见山,各有所觉。”
灯光师怒吼:“那清场个什么劲啊!!周导折磨我们这么久,自己上的时候居然遮遮掩掩!”
“因为贺执吧。”
灯光师竖起耳朵:“什么什么?”
“贺执有瓜啊。拍《追凶》的时候就有,说他有金主,玩得花什么的,闹挺大。那个戏也是周沉导演。规避谣言呗。”
“还有这事啊。”
“是啊是啊。而且那次就是被剧组里心怀鬼胎的人偷拍,拿出去造谣的!”
“哦哦,那确实得防!”
“知道就少叽叽歪歪!”廖嘉宇拐杖一扫,不偏不倚砸在道具师的小腿骨上。
道具师跟着廖嘉宇共事许久,合作了不少片子,一点不怕他。他嘿嘿一笑,冲灯光师挤了挤眼,溜之大吉。
郑元的戏份接近尾声,摄像师已经引导他走向喜庆的旧祠堂。不远处的简易化妆间垂下的布帘子中,也伸出一段纤细的手臂。
曾琳是指与拇指圈成圈,比了个“OK”的手势。
廖嘉宇举起喇叭:“一会姜深推门,摄像直接往里进,转到平烨烛。尽量一条过!祠堂里外,窗户处的机位,机器电量都再确认一遍。完事就清场,收工,给你们小周导挪位置!晚上请你们吃火锅,你们周导请客!”
第113章
喧闹人声逐渐褪去。周沉掀开化妆间布帘,一派山景中只留几台运行中的摄像机和空荡荡的椅子。
不远处,老祠堂静默伫立,斑驳牌匾上挂着红绸,大红灯笼一串一串地自门楣垂下,随风飘荡。雕花木门油漆已脱落大半,深浅不一。从残破发黄的窗户纸能瞥见一点内里的光景。
周沉将手放在木门上,一时有些恍惚。
木门里外是平烨烛和姜深。
木门里外还是贺执和周沉。
周沉清楚,他入不了戏。即便曾琳的化妆功夫精妙绝伦,能将面皮画得丰满年轻,他依旧不可能是姜深。
越是纯净的溪流,越容易染上颜色;越是经历少的演员,越好塑造角色。
郑元可以轻易地演出姜深的心境,他不行。他对剧本倒背如流,每一个人物都摸得无比透彻,可他还是无法成为姜深。
名为周沉的灵魂藏着太多太多冗杂纠结的情绪。他想借着电影完成的事又太多太多,恰好,所有都与贺执息息相关。
周沉在杳无人烟的拍摄场地呆站,脸上抹着的泥灰几乎干裂。他在心底盘算了许多可能发生的事,并一一为它们制定计划,好将结果导向影片顺利拍摄这一结局。
摄像机屏幕上的时间读数一秒一秒增加,天际乌云层层叠叠地滚动,随时要降下真的暴雨。
周沉终于推动木门,修长的手进入镜头,生锈合页与木头挤压摩擦,发出长久的,令人牙酸的声响。
随着这声音,天光倾泻而下,他得以见到这座倾注了鬼魂的祠堂内里的真正模样。
祠堂里没有点灯,茫茫的黑暗与它的破败相得益彰。
楹联上的字体已然模糊,高悬匾额上倒还能看出祖训的模样。四个字大方规整,写的是——“孝廉方正”。
此时,笔锋凌厉的字被鲜红绸布缠着,在“廉”与“方”之间的正上方,一朵绸布叠成的红花垂落着,宛如开春压坠枝头的繁花。
大喜的装扮与匾额格格不入,显出些许荒唐,却是这里最完整最漂亮的物品。
匾额下方,青石砖地上静静摆放着四方神龛。供奉的牌位七零八落,露出的木头表面皆浮着一层灰白尘土,显然许久没有人打理过。
许许多多孙氏的幽魂徘徊在此,却无子嗣可供他们庇佑。这座庇佑子孙万代的祖祠俨然被后代遗忘,成为山间隐秘的废墟。突然被想起时,上供者却连简单的打扫和修缮都懒得去做。
没有香烛,没有贡品。空空茫茫,了无生机。
“嗤——”
一点烛火亮起。
大堂中央红色做底,锈金银线的蒲团被照亮。上面金线勾勒的鸳鸯成对,银线描画的仙鹤高飞,垂在地上的流苏挂着银质蝴蝶,或展翅,或停留,栩栩如生。
这样精致漂亮的软垫上,落下星星点点的泥土,泥水渗透绸布,凝成干硬的土块。
周沉的目光被那些晶亮的丝线吸引,又被出格的泥点指向上方,最终落在软垫上,一个清瘦、高大的身影。
新娘捧着喜烛,端坐。旋即,“他”身后亮起成片成片的喜烛,聚在楹柱底部,铺散在神台各处,将凌乱牌位照得红火。
贺执将透红的喜烛放在砖石地上,蜡泪便顺着柱体而下,在尘土里冷却,凝聚,堆积成怪异松散的烛花。
周沉停下脚步。他离那道红影只有两步远。贺执脸颊画上了面靥,身上穿着不合身的喜服,眉目间飘荡着平烨烛的幽魂。
【姜深进来时,没有遇到平烨烛,只与寄居山野,背负夙愿的精怪打了个照面。那只精怪长了平烨烛的脸,妖冶凄冷,与山间小屋里缩在篝火边烤红薯的年轻赶尸人相差甚远。
那只精怪点红烛,跪拜神台。
他是那些绑着他的寨民,是要将他活埋配给孙鬼的长老,还是……
姜深眨了眨眼,感到里面泛出滚烫的液体,将眼睛刺伤。
那还是替他避阴魂的,他在大山里的朋友。
他就是平烨烛。
冷汗浸透姜深的后背,四肢终于能动弹时,姜深近乎崩溃地扑在幽灵般的平烨烛身上。他撕扯着那些华贵精致的礼服,银饰被撞得叮当响,红烛被打翻在地,摇曳两下后不甘地熄灭。
他困兽一般在祠堂里游走,在看到一人高,铺满红绸,四周摆放着昂贵银饰的棺材后,彻底疯狂。
酥烂的木头牌位在棺身上留下几道细微痕迹,红绸被扯碎,银饰被砸烂。
姜深抓着平烨烛的领子,大喊:“我要躺在这里?还是你要躺在这里?他妈的这里都是一群疯子,疯子!”
他害怕极了。因为平烨烛看起来与这里太过相配,好像他一眨眼,就能变作旧祠堂里被埋葬的一具尸体。】
戏目清晰呈现在脑海中,周沉的双脚却几乎沉入青砖地,挪动不了半分,他的思想翻腾着与平烨烛应和,与姜深应和。
最终他得出一个和谐的结论——贺执该是旧祠堂里被埋葬的,葬在他身边的尸体。
贺执比他想象中还要适合平烨烛,那身喜服也比他想象中更贴身。现下的场景是匿名编剧为平烨烛编写的归宿,而周沉觉得,就连这也比想象中更适合贺执。
“小周导,你没入戏。”贺执的声音突兀响起,“依照剧本,你应该砸碎那口棺材,踢翻烛台,把这些牌位都踩得稀碎。”
贺执拽起自己的领口:“然后扑过来像这样子拽着我,眼睛瞪圆,泪水淌得满脸,然后……狠狠亲我一口。”
他的声音喑哑,语调却上挑,与一身服装毫不相配。
周沉阖眼,再睁开时属于平烨烛的幽魂已然从贺执身上消失了,可回来的却不止是贺执。
贺执起身,甩掉啰嗦的喜袍,将一身脏污丢弃在后。他嘴里调侃着,嘴角没有勾起半分。那份轻佻懒散就像是木门上摇摇欲坠的窗户纸,薄而脆弱,随意一戳,就能打破伪装。
贺执迎着光,微微眯起眼,看向周沉的目光里,分明满溢着复杂的情绪。
校园时周沉在贺执身上读到过喜爱与愉悦,重逢后他读到过尴尬、愧疚、讨好,乃至动情时的疯狂。可现在,他没能读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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