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绿茶早已变得温热,赵观棋又去隔壁买了一杯冰咖啡,递过去,说:“喝点吧,别中暑了。”
周景池木讷地抬头,扯出一个实在算不上好看的笑容,说:“谢谢你。”
赵观棋看着咖啡被周景池接过,然后送到嘴边,呆呆地,开始咬吸管。
本想开口说一句,但看着周景池被汗水濡湿的额发和仍湿润着的睫毛,还是忍下了。
两两各怀心事的发愣中,安置汤圆的房门总算打开。
周景池立刻迎上去,却没见汤圆被抱出来,愣了一会,痴痴问:“汤圆的伤怎么样了?严重吗?什么时候可以出来?”
医生打量着两人,问:“你是主人?”
周景池就差握住医生的手,连连点头。
“先不说外伤的问题。”
医生眼神流转在二人之间,说:“你的猫肚子大得有些不寻常,我怀疑是传腹,要不要做检查还是你们主人做决定,如果真是传腹,要不要治也是要考虑的问题......”
“我治!我治!”周景池近乎崩溃地抓住医生的手,“多少钱我都治!”
“能现在就做检查么?”
洪水般的自责揪心再次席卷而来,周景池痛心疾首,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都没察觉出汤圆肚子大了那么多?
是后面生病还是没送出的时候已经生病了?
所以才会痛苦挣脱,才会血肉模糊。
语气中的哽咽有些影响说话,周景池只能像抓着救命稻草似的死死抓着医生。
“我理解你的心情,你也要先放开我呀。”医生被捏得龇牙咧嘴。
赵观棋见状不对,一把握住周景池的手沉劲儿往回拉,医生才得以缩回手。
坐回沙发,赵观棋垂头看着,周景池手里的咖啡一口没少,他一把拿过咖啡杯,掀开杯盖和吸管,扶着周景池后脑灌了一口进去。
周景池也任他摆布,咽下咖啡,冰凉的触感沿着五脏六腑将他神思渐渐捡回。
直到汤圆被宣布确诊传腹。
周景池痴痴望着医生,他已经耳闻过足够多的噩耗,似乎并没有那么痛楚彻骨。
脑中却闪回父母亲接连确诊癌症时的无措痛苦,闪过送出汤圆时他人承诺好好对她的不舍心酸。
一切像是被高抛到空中的灰色泡沫,很难触碰,却是实实在在的刻骨铭心。
手里再次被许多检查单占据,加上脖子上已经溃烂感染的伤口,他唯一的亲人此刻已是命悬一线。
他措不及防地被命运推向又一个岔路口。
可惜他没那么多时间去品尝无用的痛苦。
周景池回魂似的,将视线艰难拉回赵观棋脸上,几乎沙哑无声地询问:
“你那边......还需要我做顾问么?”
第8章 拉钩上吊 一百年不许变
冰咖啡并没有如愿给周景池的嗓子带来一丝生气,明明室内开着十足的冷气,立式空调运行的声音就在耳边。赵观棋看着那双失去神色的眼却燥热难当,无名火起。
他从来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但现在却实实在在想攥紧拳头给那虐猫的人迎面一拳,最好也要叫他血肉模糊。
可无需介质的恳求目光还在一刻不停望着自己,赵观棋撤开不忍直视的眼,弯腰捡起一张飘落在地面上的检查单。
拍去上面的微尘,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一如既往:“当然需要,我马上喊人过手续。”
周景池如愿得到赦免,心里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恶劣的心理觉得这更像自己伸手乞讨而来的便利职位,从一个对自己很好的朋友那里、靠不得而知几分熟悉的友谊交换而来的金钱。
可他无路可走,家里的东西换不了几个钱,小镇上的老破小房子也无人求售。
钱,好像自己的眼睛一样,是个摆脱不了的诅咒,一而再再而三地绊住他的脚,让他一直栽跟头,头破血流还得继续苟活。
赵观棋没再说什么,周景池伸手去拿他手里攥着的那张单子,却未能抽出。
周景池也站起来,润湿的尾睫可怜兮兮压在眼角。
“给我吧,我去缴费。”
“不用。”赵观棋反客为主,趁他不注意将那一沓单子尽数抽走,“你坐会儿,应该有人加你联系方式了,跟着走合同吧。”
周景池抿唇,很为难地看向手机,真的有一则申请消息。备注是:观月池度假村人事小王。
“那......”
“我去就行。”赵观棋扬了扬手里的单子,无谓般开解笑笑:“今天周一,我们资本家都这么着急的。”
赵观棋一副天塌了还有他先顶着的表情,居高临下地将周景池按坐回沙发,又才低头看着单子往里走去。
周景池一直看着背影消失在转角,才落下嘴角那一点费力的苦笑。
垂头看向手机屏幕,通过好友后,小王很是客气,不知道赵观棋是如何给他交待的,没问太多问题,身份信息发过去,网签合同部分很快过完,小王热心告诉他法务部在周四统一审核,应该下周就能正式入职。
出于习惯,周景池在手机上再次看起合同的各项内容。
一目十行,眼珠左右来回迅速流转,直到某处,久不放晴、一黑一蓝的瞳孔终于绽出神色,却是惊诧迷茫的。
薪资三万。
滑动屏幕的手指也忽然被一种哽在喉间,随后冲上脑门的无措生生拉住。
好像整个人被阅读出的信息按下暂停键。
再也看不下去一点,周景池如坐针毡,抬起头猛然对上走到面前的赵观棋。
“是不是太多了。”周景池愣愣对面前人说。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抛过来,赵观棋以为他还在担心医药费,丝毫没犹豫说:“不多啊,治个病能多花到哪儿去。”
“不是这个......”周景池站起身,将手机屏幕翻转举到赵观棋面前,“工资,是不是弄错了?”
“哦——”赵观棋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正当周景池觉得他要修改回之前的薪资时,赵观棋还是一副毫无所谓的样子,很随意地告诉他:“没搞错,我就是这么交待的。”
“什么?”周景池瞪大眼睛,一句很好理解的话似乎绕来绕去弄不明白。
赵观棋瞧着对面那张疑惑迷茫,甚至带着一丝慌乱的脸,忽然笑起来,“别误会啊,给孩子的。等汤圆病好了,就降薪回两万。”
“别说什么客气话,绕来绕去太麻烦。”赵观棋大手一挥,把着周景池的肩膀一起坐回沙发,转移话题问他:“合同签好了么?”
周景池胡乱抹了把脸,后知后觉地感觉自己一把年纪矫情太多,只得小声回答:“签好了。”
“那就等下周一来上班。”赵观棋将周景池没喝完的半杯咖啡自顾自端到嘴边,咽下一口才问:“要搬过来住么?”
带着私心的问题还是问出了口,赵观棋淡淡望过去,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面色如常。
他有些空白,周景池前几天的无情回绝确实打了他个措手不及。他自问是个善于交际且自来熟的人,周边不乏许多揣着有色目的的伙伴,但自己却被一个看起来最缺钱的人拒绝了。
他有些看不透周景池,但他认为只要人离得近点,话说得多点,总能变得熟悉,变得了解。
赵观棋从来不是急于求成的人,但他怕,怕时间太紧,怕再怎么狂奔疾跑也望不见那双决绝的双色潭目。
目前好歹有汤圆扯住了半个身子在悬崖边的周景池,但这绝非长久之计。
周景池需要一根结结实实,经得起自己考究攀索的绳子。
他想尽力一试。
“好。”周景池点点头。
意料之外的答案隔着咫尺空气传来,赵观棋含在嘴里的其他劝慰言语悉数分崩离析,费力绷着的脸终于绽开一个周景池意料之中的粲然笑容。
“真的?!”赵观棋装也不想装了,也不管手里还拿着咖啡杯,就握上了周景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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