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负责立碑的人,必然要背负这份因为立碑而起的罪责的。
不管此刻的古代有多原始,人的头脑也必然不会真的简单蠢笨,大王的反应极快,竟是超出了大人的预料,一时间没能及时发言,让此事成了定局。
不明真相的大臣只知道派人恭喜,便是有人看到其中的危险处,但事情就是这样,不做不错,做了就有可能错,全无风险是不可能的。
“我已向大王求得人手,若有不是,便是那些人所为。”
大人的后招补足了一些疏漏。
如纪墨这等身份地位的人,他说做什么事,也不可能自己亲自来,立碑这等粗活,更是只能下头的人动手,若有不妥当的地方,他当然可以怪罪下去,层层推诿到具体办事的人身上。
大王若要因此强说纪墨不对,必然也不会得到大家的认可。
罪责之名只会有名无实,不可能造成实际的损害。
作为巫祝唯一的传人,下一任巫祝,就是大王也不敢弄死,只是趁机打压,弄出一个污名或把柄,便于日后掌控罢了。
纪墨感激大人的这份用心,谢过之后也不耽误,与大人合计立碑之事的具体程序该如何,立碑时候肯定是要有祭祀的,怎样的舞蹈,怎样的流程,怎样的祭品,这种前所未有之事,都是需要提前确定一个规制的,不能随意而为,看在外人眼中,也显得粗陋不堪,那就真的是不敬鬼神了。
第224章
火焰于黑夜之中明亮起来,围绕着火堆腾挪舞蹈的人影被火光拉长,落在四周,像是无数鬼影舞动,冥冥之中,似乎鬼神已经在注目着这里,周围的人尽皆俯首,视火堆如鬼神,只敢看着地上变动的影子,而不敢抬头。
“此山,名慈,母婴怀德,慈育生灵。”
批名的程序跟给人命名的那一套差不多,碗中的水是清水,纸上的字早已写好,清水涂过而变色显现出来。
粗糙的纸张并不是经过制造而得来的,而是通过从一种原料之上层层削片而得来,有些类似于切薄了的木片纸,材质粗糙些,带着草木的纹理感。
轻薄,易碎,并不是承载文字信息的好方法,不易保存。
但这些在巫祝的手中,都会焕发出另外一种用途,缺点也成了优点,不易保存,就更让它的消失显得顺应天命,完成了天启之后的载体,也实在不应该再留存下来,不然,难道要供起来吗?
若是损毁了又算是谁的?
偌大的石碑被立了起来,本来这里面还要有一个供奉祭品的问题,纪墨取消了用奴隶当做祭品的事,而是以偶人为替,用木头雕出人像,对这个时代的工匠来说并不算难。
便是那些奴隶,知道这雕刻出来的木偶人能够替自己一死,也是各个努力,让那木偶人尽可能地逼真。
这种尽可能,真的不太能要求他们的完美了。
人形是有的,面部上的五官也都有,就是有些一言难尽,黑洞洞的眼睛,黑洞洞的嘴,再有两个黑洞洞的鼻孔,于黑夜之中看来,还真的有些吓人。
幸好这些都是要烧掉的,否则还不知道会给后人什么样的启示,恐怕又要被质疑一次古人的审美了。
“大人,这是最后一块儿石碑了,可还需要再准备些?”
说话的是跟随在纪墨身边儿的少年木,是纪墨从随行的奴隶之中简拔起来,当做助手和半个弟子的,从出行那天到现在,掐指一算,也有六年了。
这时间,不长不短,刚好可以更新换代一次。
“暂时不必了,大王继位,咱们也该回去看看了。”
那位提拔女巫不成功的大王,有些喜怒无常,似乎还有残暴之名的大王死去了,死得突然而安静,某一日就没了,消息传过来,队伍之中还简单举办了一次祭祀平息众人心中的躁动,纪墨主持的,他之前学过类似的东西,却没想到这么快会用到,头一次上阵,感觉表现不是太好,好在观看的这些人,都是没什么文化的,不知道仪式的正确与否。
新上任的大王是那位在外征战期间出生的小王子,今年七岁左右,这样的年龄当大王,权力若不是掌握在朝臣的手中,就是在他的母妃手中,又或者是那位活得好好的女巫手中,这局势,恐怕有些复杂。
纪墨接到的消息是巫祝传来的,令他回去倒不是为了给新上任的大王祝贺,这年代交通不便,等纪墨知道消息再回去,什么都晚了。
让他回去是让他接任巫祝之位的。
大人的身体,一直都不怎么好。
有些事,不想起来就罢了,一想起来就难免担忧,大人的身体,病恹恹地,也有好多年了,偏偏赶在新旧交替的时候催促他回去,真的是因为身体不好吗?
膝上的羊皮卷翻开,新旧两张地图对照,其中一张是出来时候的预设图,山名水名,早都在上面准备好了,另一张是纪墨亲身所行,重新修订出来的,更为精准一些,山名水名,未必全如旧图所画,一条长江分段,上游一个名字,下游可能就是另外一个名字了,它太长了,未必所有人都能知道上游是怎么起名的延用下来。
而从长江分出来的若干支流的名字,因此而形成的湖泊名字什么的,出来时可未必能够一一准备周全,现在的地图毕竟还是很简略的,连大小比例都是肉眼衡量,并不十分准确,有所差错总是难免。
为了确定一条长江的名字,从上到下走一圈儿是必然的,确定这条江有多长,有多少支流,这都是耗费人力的事情,纪墨出来的时候带了不少人,回去的时候,起码减员三分之二。
少数是因为外头的野兽并蛇虫鼠蚁的毒,少数是因为跟盗匪拼斗,或走过其他国家,与之发生纠纷,不得不逃离而失散。
若说一开始这些随行队员之中还有人接受了大王的秘密任务,抱着某种不好的念头,经过这些不得不的同甘共苦之后,思想也有了转变,加上纪墨未来巫祝的身份,也少有人会对着干,倒是让纪墨的路顺畅了许多。
如今归来,也能算是荣誉而归了。
厘定山河,这种功劳,本来就不是一个人能够吞下的。
为了出行方便,纪墨还苏出了马车,这个年代本来也有车子,但相对原始的车并不能够保证结构的合理性,很多时候都带着些强推性质,不能让拉车的人马省力。
纪墨对这方面做出了一些改动,出行就方便多了,哪怕路上不平,多有颠簸,但加了速度,又有缰绳之类的总揽方向,还是能够借助畜力,节省人力的。
即便如此,有车子坐的总是少数,除了他,大多数人还是在徒步行走,尤其是奴隶,在士兵的对比下,不能对他们的好超过士兵。
这种驭人之术,纪墨并不是太懂,但耳濡目染,总也知道什么改变都不能一蹴而就,这就好像外来的羊到了圈里,若是对它更好,它就会留下吗?
躲避过风雪,吃饱了肚子,它依旧会走,野生到家养的过程,绝对不是一顿好吃的那么简单。反倒是这个超出家养的好,容易让家养的心生隔阂,进而叛变。
对士兵好,能够收获忠心,对奴隶好,诚惶诚恐之后,有的会感激,有的只会觉得你软弱可欺,反而愈发不驯。也让士兵心生不满,自己辛辛苦苦竟然还不如奴隶了。
出行时候的奴隶,大人给配备的那些,都是他精心挑选过的,没有这方面的问题,但也告诉了纪墨几则真实发生的故事,奴隶杀死主人逃走之类的事情,屡见不鲜。
如果要说主人苛责,不如说是这种制度,让那些平白变成奴隶的人注定要走一段不驯服的路。
人与人之间的平等,才是最难得的。
纪墨没有太伟大的理想和抱负,没准备直接解放奴隶什么的,只是顺应着这样的局势,尽自己所能地稍微改掉那些令他觉得残酷的部分,不再把奴隶当做祭品推入火中送死,就是他做出的最大努力了。
归心似箭,回程的路飞快,风尘仆仆回到府邸的时候,纪墨的黑眼圈儿都出来了,不出所料地见到躺在床上无法起身的大人,他不知道心中是何想法,悲伤之下似乎也有一丝轻松。
对方掌握着玄学的神秘,那种不敢挑衅的洞察力,还有那莫测的话语,都让人莫名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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