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随口一笑的那人反而愣了一下,曹家再不堪,也有三间大房子,另有两亩地,对很多人来说也算是富裕人家了,若不是家中婆娘都是又懒又馋,毫无积攒,日子肯定也能过得红红火火。
这些财产,都给一个外姓外村的小子?
他怎么不知道这些好事儿呢?若是早知道,让自家的小子去给他当弟子又怎样,那人脸上的表情瞬间有点儿扭曲,都不知道该怎样接话了。
曹木也没等他接话,抱着纪墨继续往前走,纪墨回头看了看那人,再扭过头来,压下身子伏到曹木的耳边儿,轻声说:“师父就是故意气他的吧?”
什么都留给自己的话,听起来挺感动的,然而纪墨也不是个傻子,这些日子的相处早就看明白曹木是怎样的人了,不是说他人品不好,而是这个人有便宜就占,绝对没有半点儿不好意思,而他的东西,怎样都不会给人的,十分自私。
村里头的其他人看他,总觉得曹木是被家里头欺负惨了,石头一样任打任骂毫无怨言,看起来也的确如此,曹家女人的嚣张是众所周知的,但私下里,见过曹木冷脸对着曹婆子的样子,纪墨就无法跟其他人保持一致的观点了。
那次曹婆子到河边儿来,看起来是很想关心曹木的样子,要给他说一个媳妇,说是哪个村的哪个姑娘,如何如何好,说对方不嫌弃曹木驼背什么的,曹木当时就冷着脸回话说让她不要安排了,他不会娶的。
只是一句话,不见多重,就把曹婆子直接给怼回去了,跟曹婆子有过接触的纪墨知道这可不是个容易说话的老婆子,再看对方对曹木有些畏缩讨好的态度,就知道手里抓着银钱大权的曹木的确是把住了这个家的命门,他之所以不让两个嫂子离开,随便打发小姑子,教训曹婆子,恐怕是因为不需要吧。
而这种不需要,又有点儿细思极恐。
“就你聪明。”
曹木唇边泄露出一些笑意,觉得小弟子还真是很合心意的,他就是看不得这些人的样子,不是想要嘲笑他吗?随便啊!
上午纪墨过来的时间就不早,等到一圈儿转下来,没过一会儿就听到纪大郎喊“三郎”的声音,这是叫他回去吃饭,曹木抱着纪墨过去,这样的天他也没坚持过门不入,岑木匠发话让他来一起吃饭,曹木客气了一下就应了。
岑家平常吃饭晚,今天也是雨天闲着没事儿,家人不想开两趟火,干脆跟着一起早早吃饭了。
纪墨的那一份是纪母早上准备的,木头的小饭盒吸取了纪墨的建议,看起来还真是很不错,有鱼肉有蔬菜,半边儿米饭上还有一个切开的煮蛋,不用纪墨手把手教纪母怎样摆盘,曾经做过大丫鬟的纪母对这些小细节方面都做得很不错,一打开就看出美来了。
曹木很少跟纪墨一起吃饭,头一回见这样的摆盘,多看了两眼,纪墨误会了,当下就把半个水煮蛋分过去了,“师父吃!”
“好,师父吃。”
曹木就跟哄孩子一样,笑着把半个鸡蛋放入嘴中,无视了一旁纪大郎瞪着纪墨的眼神儿,还有岑木匠那一言难尽的样子。
哄孩子的话,难道不是故意要东西,然后要来了又不吃再还回去吗?
这就吃了,是不是少个步骤?
同行是冤家,岑木匠以前没跟曹老爷子打过交道,对方那总是防着点儿什么的态度让他很不爽快,跟曹木,这也是难得的同桌吃饭,还真不知道以前他是不是都是这样的。
饭菜很快端上桌,岑木匠家中的伙食还是很不错的,难得他留客,家里头也不好失了脸面,就多做了一道荤菜,岑木匠客气地让曹木多吃,曹木还真是“憨实”地吃了不少,筷子长了眼睛一样,就知道往肉上夹,哪怕那肉丝够细,也挡不住这份快捷敏锐,就着两个荤菜里的肉,吃了两碗实心饭。
岑木匠的“热情好客”都快端不住了,纪墨早早吃完了自己的饭,偷眼瞧见岑家媳妇脸上没掩饰好的怨怪之色,再看纪大郎那几乎绷不住的笑,就知道这肯定是哪里出岔子了。
当天回家后,他才从纪大郎的口中知道原委。
“岑师父以前都是吃两碗饭的,如今临时留人,生怕饭不够吃,一碗饭都吃得慢了,果然,差点儿不够吃,他们后头又热了窝头,人走了就着菜汤吃的,他儿媳妇还说以后再不能留曹石头了,老实人心眼儿实。”
偷听到这些话的乐趣让纪大郎憋不住地在屋子里笑开了,听他说完的纪父纪母也忍不住笑,纪父微微摇头,没说什么,纪母倒是有点儿解气的样子:“该,他们家也不是个好的。”
纪家没指望纪大郎以后做木匠是真的,但正正经经拜师学艺也是真的,该给的礼和钱没有一丝少了的,偏岑木匠看准了他们家以后不做这个,教什么都多留一手。
一开始纪大郎刚去的时候,还真把他当平常的学徒使唤,什么都不教,纪大郎那时候也傻乎乎,不知道告状,还是纪母发现他手上的伤,才知道自家的宝贝儿子在那儿竟是要跟着做家务的,很难说如今纪大郎会使用火炉会给纪墨热饭,是不是受了那时候的影响。
当时已经正经拜师,学徒也差不多都是这个待遇,纪母又心疼又憋气,不能明着出头,逢年过节还要多送东西,硬是把这一门子女眷的关系处起来,就为了儿子在人家家好过点儿,效果是有,如今纪大郎在岑家也自在很多了。
但当年那点儿委屈,懊悔把儿子送到别人手下磋磨的恨意,还是积累下来了,如今听到他们家不好,难得纪母也说出这样的刻薄话来。
纪父理解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只有他这个枕边人才清楚纪母那时候哭了多少回,这些纪大郎就不清楚了,听到这样的话略略皱眉,跟自己一贯受到的教育不符,但到底是母亲说的,不好再说什么,就此终止了这个话题。
纪墨不知道纪母曾经受过的苦,却无条件支持纪母,家人和外人,心向着哪边儿偏,他总是有数的,何况他也清楚,纪母对他很好,也是一个心里有数的人,如此,岑家必然有些不好的。
被小儿子抱抱安慰了,纪母才有些舒心,就听到小儿子提要求,要给曹木带中午饭,就用那种小饭盒装。
一指头戳到纪墨额头,轻轻一点,纪母不由恨声:“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们的,一个个,讨债鬼似的。”
话虽如此,次日还是给准备上了,一模一样的两个小饭盒,真是哪个也不好偏了。
第84章
收到小饭盒的曹木顶着纪大郎不甘的眼神儿,跟纪墨坐在一起吃饭,师徒两个排排坐,小朋友似的,纪大郎就跟个监工,在一旁看得满肚子气,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
心里头不由有一丝埋怨纪母,都能给曹木准备饭,都不能给自己准备了?差那一碗饭吗?
这天难得清朗了些,有风,愈发地冷,吃了饭,曹木带着裹得严严实实的纪墨去山里走了一圈儿,看了看古琴阴干得怎样,确定差不多了,就要打眼安装琴徽了,十三个琴徽早就做好了,曹木首先教纪墨怎样确定中间位置的徽位安设,即七徽所在。
然后依次向两边排列,分段安设,打眼安装。
“徽位音准,则五弦不易音,五弦即为宫、商、角、徵、羽,又为君、臣、民、事、物,若有六文七武,即为君臣之合恩……十三徽即十二月,闰月为七徽,为最大之徽,亦为君,居主……”
曹木的声音清润,不看人,只听声音,必能想到那竹间君子,于朗朗日光之下,望竹木而感,声音朗润,平和近人,让所见之人,莫不理解何为潇潇君子风,又能明了何为竹君。
纪墨听得入神,看得专注,目测确定十三徽在琴上的位置,他不知道这些错了到底对琴音有什么影响,但先记下正确的总不会错,以后可以试验一二,把眼前当做模本,自然能够比较出来怎样的距离会对音色造成怎样的影响。
没有电钻,曹木打眼的方式颇为原始,先确定位置之后以刻刀做标记,点出中心点,然后再用一种尖锐的锥子扎入分毫,旋转扩大,稍有些空间便换上另外一种侧开刃的小刻刀,为那个眼修凿出形状来,契合琴徽安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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