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想问问大长老是不是也在兼青的罗刹海市里卖过东西,那些摊主的祖宗就全都众叛亲离,屡次被不孝后人违背忤逆。
大长老的慷慨陈词被虞渊打断,发现情绪竟有些酝酿不上来,尤其是堂前诸人并未有所表示,更让被捧了十几万年的他接受无能。
良久之后,他一拂袖袍,找回状态,开始缓缓叙述:
“我知若无充分证据,定拿不下你,所以此番有备而来。三百七十年前,您鼓动群魔暴乱,从厉善塔中盗走神剑穷碧落,剑灵不从,您便将剑投入夜云崖万鬼枯井中,受厉鬼怨气熏陶三百载,终于让剑灵失智,将神兵化为嗜血魔剑,为你所用。诸君且看,他腰上佩剑邪异非常,若换你们中的任意一人,有把握不被其吞噬神智成为剑奴么?”
众人的目光集中在穷碧落身上,没有说话,但陡然凝重得连呼吸都显突兀的气氛足以说明一切,他们没有把握压制这柄剑。
“放你大爷的狗屁,你算什么东西,管天管地久了还真以为太阳是被你每天早上叫起来的不成?要说坏谁有你这老头儿坏?我的主人只有虞渊一个,成为魔剑后是这样,当初是神剑时也一直如此,一如既往!”
剑灵跳出来指着大长老的鼻子大骂。
“你被厉鬼杀死千万次,又遭怨气浸染,早已神智不全,记忆残缺。过去你拼命反他,而今却为他说话,可见受蒙蔽之深矣,老夫不欲与你多言。”
大长老目光掠过剑灵,环视众人脸色,待卖足了关子,这才继续说道,
“离开神殿以后,您数百年间游历人魔鬼三界,诛赤目鬼王,导致群鬼暴动,将鬼界毁了大半,让神殿不得不派遣下属镇压夜云崖数百年,替你收拾烂摊子。如今的青眼鬼王还认得你,你若不认,我随时可召他来指证。”
虞渊心知大长老这是有备而来,无论他躲多远,神殿众人都会一次次缠上来,妄图杀他。
他心里已产生了几许不耐与倦怠,心道反正今天下来,无论结果如何,自己肯定要正道除名浪迹天涯了,干脆把老东西送走出一口恶气也好。
于是他面无表情道:“是我又如何?”
一言既出,闪电贯空,满座皆惊,看他的目光又变了几变。
“此子果然大有古怪,实在留不得啊!”
宸宇阁阁主率先发话。他家儿子曾因调戏女弟子被虞渊揍过,偏虞渊有昭明当做靠山,动他不得,此时正是痛打落水狗,一泄心头恨的大好时机,他正欲乘胜追击,便听得旁侧砰然一声响。
竟是昆山纪掌门在拍桌子。
他生得高大雄武,一张面庞杀气深重,长得像屠户,看宸宇阁阁主的眼神也像看待自家圈里不怎么聪明的肥猪:
“鬼界素来是人界心头大患,云崖镇建立之前,中州为十四州中最凶险之处,厉鬼作乱伤人之事不知凡几,我昆山镇守中州,数代弟子皆因与鬼界作战殒命。屠戮恶鬼,对人界百利而无一害,阁主是真心实意同情那些恶鬼,还是心有不甘想找软柿子咬咬,自己心里清楚!”
第一印象毁灭所有。纪掌门初次见虞渊时,他就已经是一条混吃等死不求上进的粘锅咸鱼,非要人拿着鞭子在后面抽才乐意挪一步,这辈子能有点出息都是被他硬逼出来的。
若说虞渊有大长老所说的那般心机深沉布局深远,他是信也不信。
大长老料定会有此般场景,继续道:
“屠戮鬼界后,您又将目光放到了人魔两界之中。神殿中人一直在追捕您,这时您又萌生了一个新主意——您要以恶代善,彻底取代扶旸大人的位置。”
“为此您特意放出了关在厉善塔中的疯丹师段平旭,造出了您来人间后第一件得意之作——人祸。若非有您襄助,人祸这种丧尽天理的东西,段平旭一辈子也造不出来。”
“您一边暗中派厉善塔之魔襄助魔界,一边选中一人跟在您身边,朝夕相处,以两界战祸助他登顶正道,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又在他面前亲手斩杀段平旭,解除人祸之患,让他深信你是个好人。随后您又为救他,在神殿追捕中‘死’了一次,转世重生,到这里,您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大长老说得愈发精彩离奇,就连虞渊也震惊于他口中布局深远的阴谋家居然是自己,忍不住给他鼓了鼓掌:
“你说的这些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您当然不可能知道,因为最高明的骗术就是骗人先骗己啊,您转世之后,之所以没有从前的能力和记忆,便是为了让自己由衷地相信自己是好人,从而才能蒙蔽天下人。您是恶神,说谎是你与生俱来的能力。如此才能让您的游戏这般有趣,不是吗?”
“笃,笃。”
重奕道君屈指叩桌,打断双方辩驳:
“说了那么多,证据呢?神殿长老曾有言,你们的扶旸大人与昭明的徒弟乃孪生兄弟,极易混淆,单凭一张嘴怕是不足以取信。”
大长老客气道:“若要问虞渊大人屠戮鬼界和制造人祸的证据,老夫可以拿出来,但他勾结魔界,行事过于谨慎,若非魔帝心腹,绝不可能知晓,此事只有请仙盟亲自盘查了。”
“不妨事。”宸宇阁阁主似笑非笑地回望纪掌门一眼,旋即道,
“魔界之中亦有我仙盟暗探,地位足够高,能力也足够强,堪称心腹。早在大长老告知此事之时,仙盟就已秘密去信要他查明真相,神殿大长老所说一事是真是伪,定能真相大白。好了,凌零七,出来吧。”
纪掌门浓眉一皱,因为这件事他被蒙在鼓里,没人和他提早商议。
但凌零七身为卧底,直接供仙盟差遣,此事却也不是他能决定或阻止的。
随着宸宇阁阁主发话,满脸和气的白衣青年走入堂内,他面容实在平淡,没有任何可供记忆的地方,实在是一副天生当卧底的料子。然而此时携带肃杀风气进门时,却显得不容小视。
凌零七向来堆满笑意的唇角今日紧紧绷着,沉默地将自己在魔界搜集到得证据递交给重奕道君,供诸人传阅。
“七师弟……”
虞渊此时才恍然意识到,这是一场准备充分的阴谋,大长老并未将所有证据展露,而是留给他们自己去查的余地。只有自己找到的真相,才能让人深信不疑。
如此一环扣一环的证据摆在眼前,别说他人,就连虞渊也不由怀疑自己曾经是不是真有挑动战乱以恶代善的打算。
“单从我收集到的证据来看,魔帝背后的恶神……就是二师兄无误。”
凌零七看着他的眼睛,尽量以公事公办的口吻这样道。
“轰隆”一声,最后一道蜿蜒闪电将云层劈开一道狭口,漫天暴雨顺势倾落。
“颠倒是非,玩弄三界,好一个恶神!”
“趁他转生至今气候未成,还不快杀了他!”
“……”
“我看谁敢动手!”
狂风将一排排雨帘泼进堂中,积起的水洼摇摇曳曳,清晰映出堂中众人或气或怒的脸,以及忙忙乱乱的动作。
白衣仙君手握佩剑,走入堂中,一脚踏碎水洼中纷乱人影,语气肃杀。
作者有话说:
第185章 叛逃路举世皆敌
随着白衣仙君的顿喝,众人的动作有一瞬凝结,唯堂前风雨,堂内烛火依旧飘摇,显出时间流逝的端倪。
“证据确凿,你要保他?”
端坐上首以手支额的重奕道君率先发话,凝固的气氛才算活了起来。
有人劝道:“尊者约摸是被他蒙蔽了,此人将人魔两界玩弄于股掌之间,心术不正啊,您现在回头大义灭亲,还可挽救一二!”
有人指责:“我看哪里是受蒙蔽,从他莫名地收一个来历不明、身世成谜的人为徒开始,昭明就已与那人狼狈为奸了。这么多年要不是有他遮掩,我们能发现不了此子异常?”
亦有人和稀泥:“哎呀,大过年的,来都来了,大家都不容易,有什么事非得今天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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