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状况愈加糟糕,田里的庄稼被人拔了苗,家里的田地更被几位寨老裁定充公,用于“赔偿受害人”,孩子阿爸为了保护女儿被亲生阿哥打伤,最后就连家里的木楼,都莫名其妙地起了大火,化着灰烬……一家三口不得不背井离乡,沦为游民,若不是遇上阿苏南,说不定早两年就死在了木关河滩。
就是到了现在,明明孩子阿爸有一身好手艺,但为了守住女儿的秘密,一家人却不得不搬到人烟稀少的郊外去……
芯草阿妈的声音很轻柔,语气也极平和,听她用一种几乎完全没有起伏的语调讲完自己的经历,阿苏南一时间竟是讲不出话来。他只是突然间非常非常想念远在乌衣寨的阿爸阿妈,突然间觉得自己能够生在阿苏家能够生在朗阿寨,这是何等的幸运,因为不论日子有多艰难,至少从小到大,他从来都没有听说过“魔生子”的存在!
自芯草阿妈的故事中抽离出来,阿苏南整理了一下情绪,温言道:“芯草阿妈,我很抱歉,面对你和你家人遭遇的这些不公正,任何言辞都是无力的,任何言辞都无法抚平你们心里的伤痛,可是,除了一声’我很抱歉’,我却无能为力。”
芯草阿妈垂下头,没有作声。
阿苏南又道:“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你现在是学馆的先生,有着一份不错的薪资,足以让一家人生活无忧。我冒昧地问一句,你想要修习医术,是有特别的理由吗?”
芯草阿妈抬起头,眼底一片决然:“我想让其他人看到我的能力,我想要洗清’魔生子’的污名,我……我还想看到我的女儿安全的长大、看到她幸福的出嫁!”
阿苏南默然半晌,苦笑道:“所以,你看到安仔可以帮助蛊虫进阶,看到大家都很看重他,觉得可以凭此为自己正名,对吗?……”
芯草阿妈不解地看着他。
阿苏南却是一声轻叹,道:“没有拢个简单的,芯草阿妈。你也知安仔跟你一样,虽然我从来没有细问,但不问也该知道,他们一家也是经历了种种不幸,安仔在我身边长大,我也很想为他讨还一个公道。可是,你有没有注意到,今天从头到尾我没有一句话提到魂力?”
芯草阿妈的眼睛一下子睁大,瞳仁却瞬间收小。
阿苏南苦笑:“若是我现在就宣布安仔的能力是魂力,信不信到诊室寻求蛊虫进阶的人会马上减少一大半,甚至一个人都没有?而且,哪怕是过上十年八年,今天的这些受益者一旦发生意外,人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安仔曾经触碰过他?”
芯草阿妈如遭雷击,浑身都僵直了,好一阵,她才捂住脸,声音里带上了哭音:“阿南大人,难道、难道真的就没有法子了吗?”
阿苏南这一次却是非常坚定,道:“不,芯草阿妈,我们正在想法子,今天安仔走出的只是第一步,以后还会有第二步,第三步。你在学馆很好,移民当中肯定有人跟你和安仔一样,因为受到了整个寨子的欺凌,被逼到走投无路这才不得不迁移到新安来,这些娃崽也要进学,你可以找出他们并在暗中给予帮助,还可以把他们交给我,过上几年,我们就会有第二个安仔,第三个安仔……我相信总有一天,所有的偏见和歧视都会消失,巫夷会还给你们一个公道,只是这个过程比你想的要长,可能是十年,或者是二十年……”
甚至有生之年,我们都看不到那一天。
最后这句话太过残忍,阿苏南默默地咽了回去。
……
……
芯草阿妈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阿苏南让邬赫离用马车送她回去。看着马车消失在雨雾里,阿苏南心底一声叹息,巫夷必将改变,这一点他从来都不曾怀疑,但是很多人,却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回转身,一人自屏风后面转出来,当头就是一句:“南仔你错了,我保证用不了二十年,很可能都用不了十年,’魔生子’这个词就将彻底从巫夷滚出去。”
阿苏南连忙躬身行礼:“栎神侍不远千里而来,辛苦了。”
不错,这人正是同时兼任“垅关神庙”和“乌衣神庙”两大神庙首席神侍的栎侍者,邬重栎。
刚才正是因为发现此人正从后门步入客厅,他才会引导芯草阿妈讲说自己的故事,不过阿苏南也没想到芯草阿妈的故事竟是那般凄惨,若是知道的话……知道的话,估计他也会这样做,毕竟机会难得——意识层面上的事务,还是交由主管意识的神庙来处理比较好,毕竟人是吃这行饭的专业人员。
栎侍者也不是傻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是真的长大了啊,都会算计于我了!”
阿苏南一笑默认,道:“这个事本来就归您管啊。不过,这件事倒也真的是碰巧了,我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到访,更加想不到巫夷竟然会有’魔生子’这种词。”
“我也没有想到,”栎侍者脸上现出杀伐之气,“她的家乡应当是个边远之地,竟是有人想出了’魔生子’,可见荒避之地也有好脑子。而我们神庙,竟是毫不知情,神庙之中只拿薪棒却不做事的人,看来当真是不少啊。”
看着眼前这人,阿苏南不禁暗叹岁月的力量。初见这人,还是在十年前的朗阿寨,十年时光,不只是他长大了,眼前的这个人,也从一名籍籍无闻的年轻神侍,变成了位高权重的首席,幸而此人是个爱惜民众的务实派,且野心勃勃想要做出一番事业来,这是巫夷之幸,也是他阿苏南之幸。
*—*—*
阿苏南和栎侍者没讲几句话,就见伊落陪着大巫从正门进来。
这一次阿苏南必须要做出惊讶的神情了,毕竟栎侍者出生再高权力再大,也仅只是个普通人,听到他的脚步声很正常,而他若是连大巫的到来都可以觉察出来,这事儿就严重了。
连忙抢上两步,右掌压住左胸躬下腰很正式地行了一礼:“君驾您也来啦?迎接来迟,阿苏南失礼了!”
邬重山笑着打量他,道:“一年不见,这是又长高啦。”
阿苏南看看其他几人的身高,不甚服气:“君驾,我还能再长高一点。”
一句话把几个人都给逗笑了。
邬重山:“是还能再长高一点,虽是掌文士,却也只有十七岁嘛。不过,十七岁的掌文士大人,你家司长刚刚带我走了一圈,你这个园子可没有打理好啊。”
阿苏南:“……”
邬重山:“我可是记得前两年你亲口讲过,说不要怕富人花钱,富人花钱对整个国家是好事,因为穷人没钱可花,若是富人也不花钱的话,穷人种出来的蔬菜果子,做出来的木器铁器,还有各种金银首饰就会卖不出去,穷人就会更加穷困……你是这样样的,我没记错吧?”
阿苏南:(⊙ω⊙)
这话确实是他讲的,是经济学的基本常识。其实前世他就囫囵读过两本经济学的入门学籍,有些话他觉着有道理就记住了,当时也就随口一讲,没想到大巫倒是很会活学活用。
邬重山又道:“刚才你讲的话我可是也有听到,既然一个初阶学馆的先生,薪资都足以让一家人生活无忧,没道理你堂堂一个迁移司掌文士,却连几个家人仆从都养不起,要在园子里种果蔬养家畜吧?”
阿苏南瀑布汗,心说邬赫大哥你们可是害死我了,连忙端正态度:“君驾,这个是我考虑不周,我马上改正。”
大巫却是笑着一挥手:“你家司长大人可是护你护的很紧,刚刚已经帮你解说过了,说是一来你经常都不住在宅子里,这是仆从擅自帮你做的主,他们也是好心,这个我了解。二来,是新街这里找不出几个会侍弄花草的匠人,更不要说会做园子的匠师了,是也不是?”
阿苏南连忙顺杆爬:“是,是,确实如此。君驾您不知我们想要招募匠人有多困难。昨天我才见到专程到垅关坝子招募匠人的管事,我们开出的资薪都赶学馆先生了,他们忙活了三个月,却只招募到区区二十人。好些坝上人家欠了一大笔债务、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仍是不愿意过来。”
上一篇:纸片人想和我谈恋爱
下一篇:病弱少爷重生后开挂了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