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给逗笑了,阿爸笑着给他解释:“大红袍七八斤重,卖不到20文钱,纸很贵,100张只有薄薄一叠子,却要五百文。”
阿苏南愣住了,不只他,连阿朵都忘了嘴边的饼子,傻傻地看着阿爸:“弄个贵!”
只有阿哥略略知晓一点物价:“上次亚阿叔不是讲说只要80文?”
阿爸呵呵一笑:“亚罗讲的是芭茅纸,太糙了,不能用来写字。”
阿妈感叹:“给读书人用的,都是贵重物事啊……”
全家人都沉默了,阿苏南恨恨咬下一口杂粮饼,他在山寨里长到六岁半,至今没出过寨子,不清楚这里的物价,此前猜到纸会很贵,但没想到会贵到这种程度──二十只大公鸡都换不了一叠纸,要晓得他们朗阿寨一家人一年也喂不了十只鸡!
阿苏南是乖乖仔,跟大人呆一起的时间比较多,平日听大家闲谈,知晓寨子里的男孩子到了七岁就要进学,不用交纳束脩,但要自备纸墨,买不起就用沙盘替代。所以每个寨子都有先生,先生还兼任医师,夷家人家家养蛊都具备一点医学常识,不过只能应对常见的外伤风寒一类,大一点的病症还是要找先生。据说先生是大巫派下来的,他的生活费也由大巫负责,寨子里只提供木楼给他居住就行了,不过山里人实诚,崩管有没有小孩子读书,大家都会送些鸡蛋瓜果过去,东西不多,胜在心意。
据阿苏南所知,这里的学校不是全日制,只上半天学,不留作业,农忙时还会放假。毕竟不是现代,巫夷又没有科举,对于读书自然不如汉民族执着,多数人只求识文断句,像他阿爸,从七岁到九岁读了三年,十岁起跟着家人耕田打猎,到了十二岁上就算是熟手半劳力了,每天不是下田就是进山,从来不摸书本,勉强识得一箩筐大字已经非常的让人吃惊。
不过,会读会的孩子也是有出路的,先生会把有天赋的孩子推荐上去,百年间寨子里也有好几个孩子走出山寨,听闻是去了月街,成了“大巫的弟子”──阿苏南过了很久才闹明白,所谓“月街”,不是街,夷家人把城市叫作“街子”,意指“很多条街聚在一起”的意思,所以,“月街”就是“月城”,位于大巫所在的圣山脚下,是巫夷的政治文化中心。
“巫”夷“巫”夷,巫夷这个地方,自然是有“巫”存在的。不过巫者离朗阿寨的乡亲们太过遥远,一辈子都见不到一个,远不如去往月街实在,而“成为大巫的弟子”,就此成了山里人至高的荣誉和梦想。大家都不笨,又都读过两年书,对于哪些孩子会读书心里有数,像阿苏南,小小年纪就坐的住,人又聪明有灵性,这才六岁半就被先生收入学馆,整个寨子都说这伢崽必定是个有出息的,说不定将来还会去往月街,所以阿爸阿妈才会急着要给他置办文房用具,若不然山里人家做啥去碰那些个清贵物事,跟其他孩子一样,用树枝在沙盘里面胡乱划划,一个子儿都不用花的。
吃罢晚饭,阿朵收拾碗盘,阿妈用带肉的大骨头和着蕃薯山芋还有菜叶煮了一大锅狗粮,又在火塘边调了一盆热水,要阿苏南脱衣服洗澡,别说明天第一天进学,一定要给先生留下个好印象,就算是平常日子,夷家人也都尽量把自个儿收拾的干净整洁,只因这里是巫夷是朗阿,不打理干净就会生病。
阿苏南不反对洗澡,但他反对“被洗澡”,尤其是当着全家人的面。所以,打从阿妈搬木盆开始他就像只小狗一样围着阿妈脚边呦呦叫,一个劲儿地嚷着“阿妈阿妈我自己来、我自己来”,企图劝说阿妈相信他的能力,可惜劝说无效,阿妈三两下把人剥光了扔盆里,引得每天都要坐旁边看热闹的阿爸阿哥哈哈大笑。
阿苏南哭丧着脸被阿妈用麻瓜布从脖子搓到脚丫子,再用布巾擦干,好不容易可以穿衣服了,旁边的阿哥突然出手,一把将人扛到肩上……
可怜的阿苏南就这般光溜溜的被阿哥扛回房间扔到床上,山里不缺木头,棉被却是要花钱的,于是他打小就跟阿哥钻一个被窝。小孩子就是小孩子,阿苏南本来对阿妈阿哥存了一肚子怨气,结果脑袋一沾枕头就万事不知,呼呼入睡睡成一只小猪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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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阿苏南被阿朵摇醒,昏头昏脑地穿衣洗脸吃饭,开门的时候给冷风一吹,这才记起今天是他第一天进学的日子,难怪穿的弄个齐整,连小皮靴都上脚了……
对于上学阿苏南还是比较期待的,巫夷人有自己的语言自己的文字,这也是他的母语。阿苏南对于前世今生的心态非常微妙,一方面,他知道前世的一切都是曾经发生过的事实,那是他用27年走过的短暂一生;另一方面,他前世的记忆不是与生俱来,他生于斯长于斯,更有视他有若珍宝的父母兄姐,两千多个日日夜夜虽然不长,但它们鲜活、真实、并且快乐,所以,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得了精神分裂,随安和阿苏南并不是同一个人,他用阿苏南的心去感受生活,又用随安的理智去认知这个世界……或许,是他太贪心,前世的记忆不能遗忘,今生的快乐又不愿意放弃?因了这个缘故,别的穿越者或者会出现认同感归属感优越感方面的问题,这于他却都不成问题,他自认不是穿越者,对他来说,前世只是记忆,今生才是实实在在的生活,他打心眼里希望在这个世界好好的活下去,跟家人一起。
想起今天要上学,阿苏南立时高兴了,在原地蹦了两蹦,抱着沙盘一路小跑奔到学馆,发现小儿郎们都到了,不过皮小子们都没有呆在木楼里面,一个个正一本正经地在晒场上站桩呢。
每一个村寨都有祭台,祭台前面都有晒场,一般来说,这也是寨子的中心位置,是寨子里最热闹的地方。朗阿寨给先生建的木楼就在晒场旁边,学馆设在先生家里,这会子大家站桩的位置就在学馆前面的晒场上。
阿苏南眨巴眨巴眼睛,明白了:如今还是初春时节,天亮的晚,光线不好,读书写字费眼睛,反正男孩子们也到了习武的年纪,索性让大家先蹲马步。夷家男子都会打猎,先生也是个会猎射的,他现在为孩子们打打基础,真正的看家本领还是要各家长辈自己调~教。
想通了这一层,阿苏南马上放下沙盘站到猴儿群后边,双腿半蹲,双拳握紧,学着其他孩子的样子扎起马步。
先生进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阿苏南,小小的一个人却把马步扎的有模有样,咬着嘴唇,应该是在竭力忍耐……这小人儿,生在弄个闭塞的山寨,连寨门都没有出去过,却给人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好似天生带着一种书卷气,小小年纪就透着一股子从容沉静,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先生三十出头,自然是个有见识的,看见阿苏南目光闪了闪,并没有多余表示,不多时晨钟响起,这才叫猴儿们上楼,早读的时间到了。
阿苏南擦擦额头上的汗水,悄悄吐出一口气,别的孩子扎两刻钟的马步都很轻松,只阿爸说他身子骨还没长好,一定要等他满了七岁才教他习武,他刚刚站了一刻钟,比别人少了一半时间,却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春寒料峭的早晨,又是七八岁年纪,师娘生怕小孩子给冻出毛病,熬了一大锅骨头菜叶汤,一人一碗,教室里喝的呼呼声不断。
蹲完马步喝过热汤,早读就该开始了。
讲室设在先生家的二楼尽头,很是宽敞,当中还有一个火塘,取暖、采光、煲热汤,一举数得。讲室里总共有六张长条桌,摆放在火塘两边,每边各有三张。一张桌子坐五个人,朗阿寨人口不多,大多数人家又只送男童进学,学馆里面统共也只有十几个学童,连前面两排都坐不满,这会子光线仍然不好,先生也不要孩子们读书认字,只让大家一起背诵以前教的功课,自己则把苏阿南领到后排火塘边上,单独教他。
早在半年前记忆恢复后阿苏南就缠着阿哥教他认字(阿爸的学生时代太过久远,阿苏南强烈怀疑他全部还给先生了),阿哥刚离开学馆两年,教材又讲的是日常生活琐事,诸如“春分过后阿爸种地,秋日来临阿妈缝衣”之类,易懂易记,被弟弟一逼倒是记起来一大半。阿苏南是成人心智,学起来很快,不过他看阿哥每天都很劳累,不忍心天天逼着阿哥教他认字,半年下来一本启蒙读物只学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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