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屋跟普通的民居不同,它不是悬空的,四面都有原木砌成的木墙,跟伊落他们营地一个风格,只是底层的高度比较矮,只在六尺左右。除此之外,祖屋的大门前方还多出一道门廊,门廊前有几级台阶,整个木楼比营地看起来更加结实,也更加漂亮。
一大一小两只小崽来到祖屋大门前面。这是一道乌漆漆的双扇木门,门上的雕刻异常繁复,最下面是一些花草,中间刻着猛兽,上面还有几只飞禽,以阿苏南的高度正好跟一头怪兽的眼睛对上,幽暗中乍一看眼珠子似在转动,跟活的一样,吓的他一个哆嗦,刚刚才鼓起来的勇气瞬间蒸发。
一口气还没有喘上来,又有声音传过来,这一次听的很清晰,声音来自祖屋,是一种暗沉的沙沙声,象是有什么东西正自地面快速扫过……
惊疑中阿苏南一把抓紧黑仔,耳畔却响起撕哑的问话声: “伢崽,过祖屋来做啥?”
声音来的太突然太出乎意料,阿苏南差点没蹦起来,扭过头,却见不远处的大树下面不知何时多出来一个人,黑衣黑裤黑头巾,几乎要跟黑黝黝的大树融为一体,黑色的包头巾下面还瞎了一只眼睛,瞎眼皱作一团,眼睛四周疤痕纵横,说不出的狰狞丑陋。
阿苏南原本就极紧张,又受到声音的惊吓,陡然间看到这张脸,只觉得膝盖一软,幸好他脑子还算清醒,马上认出这人正是祖屋阿叔,这才没有一屁股坐到地上。
但是毫无血色的小脸还是出卖了他,阿叔愣了愣,连忙背转身用仅存的左手去弄头巾,等到他回过身,包头巾已经把右边的半张脸连同瞎掉的右眼一同包裹住。
然后,阿叔扯出一个狰狞的笑容:“伢仔对不住,阿叔的样子没吓到你吧?”
“没吓到,没吓到,阿叔不吓人,一点都不吓人,真的……”阿苏南无地自容,羞愧与惊骇交织在一起,说出来的话都有点颠三倒四了,又想起来意,连忙道,“阿叔,我们是过来找您的,小黑仔他……”
“南仔,你们跑到这里来做啥?”
身后又一次传来声音,阿苏南简直都要跪了,今天这是弄个了嘛,一个个都来吓他!
回过头,欲哭无泪:“阿爸,你弄个也在这里?!”
……
阿爸弄个也在这里?
阿爸在这里很正常啊。刀月家的老阿妈今天出殡,别说刀月家和铁匠家都跟阿苏家的关系不错,就算只是为了摆出一个姿态,阿苏阿爸也必须过去帮忙。刚才下葬完毕,从小门返回的时候他老远就听到儿子的声音,那叫一个心惊肉跳,不过来看一下才怪。
阿苏阿爸也是个宠孩子的,看到小崽完好无事放下心,跟祖屋阿叔打过招呼站到一旁,笑眯眯地围观自家“小大人做正经事”。事情完毕他领着两个伢仔返回,半道上下起小雨,看小黑没戴斗笠又卷起裤腿下到河塘帮他去砍大荷叶。
直到此时,阿苏南才算是彻底恢复,他也说不清是哪回事,刚刚在祖屋的时候一直都很紧张,阿爸出现都没能缓解。这会子心境回复,索性也拉了小黑仔到塘边清洗,发现黑仔脖子上戴着的护身木锁很是精致,不觉多看了两眼。
阿爸回来,把荷叶扣在小黑崽头上,乐呵呵地为他解惑:“是他阿爸做的,你浸阿叔心思慎密,做木器可是一把好手,只可惜……”只可惜木器是个力气活,受了伤就再也做不动了。
此后三个人没停歇一路来到刀月家才分开,阿爸上楼喝酒,两只小崽则乖乖站到底楼排队。
夷家人的丧事都很简单,出完殡,主家请帮忙的亲朋好友喝一碗热茶汤就算完事,只有死者很受敬重、家境又比较好的人家才会操办丧宴。而所谓丧宴,也极是简单,跟主家亲好的当家汉子们围坐到火塘边喝酒吃肉,阿妈们则聚在院子里一边喝茶汤一边聊天,至于小孩子们,一人一把干果就打发走了。
不过刀月家这次是喜丧,但凡有点余力的人家都会送份薄礼,几个鸡蛋一篮子山货什么的,据说是为了“沾沾喜气”。而刀月家和铁匠家也出于种种考较,咬着牙按照左近的最高规格大式操办了一场,除了酒肉,还增加了甜汤甜糕,小孩子都有份。
阿苏南他们来的晚,又正在下雨,小孩子们都被拘着不让跑到外面淋雨,这会子刀月家的木楼底下已经聚满了小伢崽小朵朵,迫不及待地排起了两条歪歪斜斜的长队,等候主家分发干果——丧宴不同于喜宴,小孩子是不上楼也不进院的,派发干果的地点就设在主家的底楼,一来底楼的高度对小孩子来说刚刚好,只要清理干净,就是绝佳的“儿童活动场所”;二来,这里面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但凡身高超过了底楼,不论年纪大小,都不能进来讨吃食。
阿苏南不贪恋那一点点吃食,但为了不惹人注目,也只能规规矩矩地排到队伍后面,只他刚一站好就恨不得马上逃离——不足五尺高的空间里挤满了三头身四头身,外面看着挺喜感,一旦位于其中,呜……真的很要命啊!
太吵了!
吵死人了……不对,是死人都要被他们给吵醒了!
小小一个朗阿寨,身高不超过底层的娃崽满打满算也不到五十,只这次是喜丧,左近几个寨子来了不少人,大都带着孩子,有的还不只一个,于是,排队的娃崽一下子翻了倍。弄个多的小孩子聚在一起,每一个还都兴奋过头,刚回巢的几百只乌鸦都压不住他们的笑声叫声打闹声,阿苏南只觉得头昏脑胀,脑仁儿一跳一跳的疼……
揉揉太阳穴,苦逼的小伢崽一面想着要是能够屏蔽噪音就好了,一面极力把注意力转向楼外晒场,以此来减轻心中的烦燥感。
刀月家就在晒场边上,从底楼望出去,正好看到一群阿哥在晒场上奔跑笑闹,他们在比试箭术来着,就算面临雨瘴的威胁也没停手,估计要的就是雨中开弓的酷劲儿,没见对面几座木楼上挤满了妙龄阿朵嘛。这群人年纪都在十四五岁,阿哥却俨然列于其中,难怪刚才找不到人,原来是跑这儿耍帅来了。
记忆中的阿哥武技在同龄人中算不得出色,中等偏上而已,没想到去了一趟乌衣寨就让他发了狠,两个月时间就有了跟“第一梯队”同场较力的资格,而阿哥下个月才满十三岁……果然人人都是有潜力的哈。
第23章 夷家丧事
因为距离太远,阿苏南看不清箭靶,没一会儿就失了兴趣,于是半眯起眼睛看向晒场对面的木楼,果然在楼梯上找到了阿朵,旁边一个邻家大阿朵正跟她咬耳朵,阿朵一张苹果脸红扑扑的,一双眼睛晶亮晶亮,笑容中带着一丝少女特有的妩媚……
哇,阿朵马上就要女大十八变了呢!
原来在自己没有看到的地方,自家的阿哥阿朵马上就要长大了吗?!
小破孩生出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成就感,颇感老怀欣慰,然后一恍神,突然发现四周嘈杂不堪的噪音好似轻减了很多——仍旧很吵,但所有的吵闹好似都被人装进了一个大瓮缸里面,象是跟他隔着一层阻挡,不再影响心神,甚至还可以于一遍嘈杂之中捕捉到不远处几位阿妈家长里短的摆谈声。
年轻的阿妈们正坐在隔壁人家的楼梯上,一边避雨一边讲着闲话:
阿妈甲:“这场丧事怕是要把家底都给掏光了吧?”
阿妈乙:“不碍事,喜丧嘛,总归是要操办一场。再说铁匠家只拿了食材出来,阿苏家帮忙做甜糕,都没收银钱的了。”
阿妈丙:“这种事弄个好收钱嘛……”
阿妈乙:“可不能弄个讲,蛮仔不是把南伢都给绑出了寨子,换别家都该翻脸了。”
阿妈甲:“这个也是,蛮仔那胆子……你们说他一个小崽崽哪就弄个胆大呢?……还有阿苏家,做啥就没翻脸?”
阿妈丙:“明摆着的事情嘛,蛮仔蛊虫进阶了。你们有谁见过二十岁以前就进阶的?老一辈人中刀莱寨德夙家的那个老阿爸算是顶顶厉害了吧,不也是到了二十岁才进的阶。这一次大家都说蛮仔还弄个小,三十以前说不定还能再进一阶……三阶蛊虫呀,啧啧,想想都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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