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里的男人们不久也得到消息,纷纷入林搜寻,又过了一阵,天色渐暗,山风里隐隐传来女人的哭泣声……终于,赶在天色黑尽之前,先生他们回来了──谢天谢地,总算是一个不差,小崽子们全都被找回来了。这几个小子也实在是运气好,在外面疯跑了小半天,大人差点没急死,他们倒好,没遇到任何危险,被找到的时候正兴致勃勃地掏鸟蛋……
当天晚上,寨子里打声骂声哭声喊声交织成一片,与此同时,好几个阿妈往阿苏家里送鸡蛋。
阿苏南抱着自家的小黑狗坐在塘屋角落,心里面苦笑不已,这下惨了,当真要变成伢崽公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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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阿蛮的阿爸是寨子里唯一的铁匠,打铁是一把好手,打儿子也毫不手软,这次也是真的被小崽子给吓到了,他活了三十岁,还从来没见到过弄个无法无天的小崽,秉着“再不打要上天”的理念,朗阿蛮在家里躺了两天才来上学,鼻青脸肿的,看见阿苏南的时候眼睛里面充满了仇恨。
阿苏南这个时候却是顾不上他了,他家阿哥也受伤了,是在摘野蜂窝的时候被蜇伤的。伤的不算重,阿爸说喝了药躺两三天就会好,但那天下午阿哥被背回家的时候一张脸红肿到几乎找不到眼睛,打那以后,阿苏南就拒绝吃蜂蜜了。可是,只要他还想读书还要用到纸墨笔砚,阿爸阿哥必定还会去冒险,阿妈阿朵也势必更加节俭……必须要想出法子从根子上解决问题!
而再过几天就是赶山会了,可他一点挣钱的门道都没有,毫无头绪,史上最笨最差劲的穿越者非他莫属。
中午下学回到家,看见阿妈拆了门板平放到院子当中的石桌上,正在做衣服。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阳光穿透雾气照进院子,阿妈的身影被阳光烤的暖融融的。
“南仔回来啦,火塘上有饼,你和阿哥阿朵先吃。”
“阿妈不吃?”
“阿妈做完再吃。”
巫夷人一天早晚两顿正餐,中午随便啃个饼打个尖,食物短缺的时候干脆跳过不吃,不过目前为止阿苏家还没惨到弄个地步。他自火塘上摸了饼,跑下楼跪到石凳上,一边啃饼一边看阿妈缝衣服。看了一会儿,发现是在给自己做衣服,也不是新做,是把阿爸阿妈的两件旧衣服修修剪剪,裁掉破损的地方,拼成一件夹衣。
阿妈衣服缝好了,却对颜色不太满意,觉着太老气,眼睛在儿子和衣服之间走了几个来回,叹气。
“我们家南仔生的弄个精细,等阿妈给你染成宝蓝色,才配的上呢。”
“我们家有宝蓝色的染料吗?”
“说的啥话,宝蓝染浆又不是贵重物事,采了紫沅草配上原桑子自个儿做,家家都有的。”
阿苏南眼睛一亮,他是男孩子,从来不关心染布裁衣的事情,听阿妈这样一说即刻有了主意,三两下啃完饼,跑到楼下去找自家大黑鹅的麻烦。
阿朵听到楼下鹅飞狗跳,下楼一看,惊叫:“南南你做啥?它惹到你啦?”
阿苏南满头大汗:“它没惹我,惹到我的是它的毛……”
阿朵:“……”
大黑鹅:“……”
最后连身为伤兵的阿哥都出动了,两个人一起发力这才按住一只大黑鹅,阿苏南生生从鹅身上拔下来两根鹅毛,一路跑回楼上,翻出染浆,又找出家里仅存的两张黄纸──这纸不是写字用的丝帛纸,是芭茅纸,看上略比前世的草纸要坚硬光滑一些,估计染浆落在上面不会晕染散开。对了,阿苏南不确定这个时空有没有“草纸”,反正他没有见过,不过这里入厕后的清洁工作也不像前世古代弄个惨,巫夷有种植物叫作绛叶草,只长叶,不开花,叶子绛灰色还带着一缕草泥香,这东西很贱,房前屋后到处都是,因其叶子很柔韧,春夏秋三季采来清洗晾干擦屁股正合用,不过绛叶草冬天会枯萎,如果没在秋日里备足量,冬天就比较麻烦了。
说回家里这两张黄纸,阿哥受伤那天先生送了药过来,包裹药物的就是这两张纸,虽说芭茅纸跟丝帛纸没的比,但也算是贵重物事,被阿妈小心翼翼地保存了下来。
先用一点点水稀释浓稠的蓝色染浆,又用剪子把鹅毛的毛管剪成笔尖状,蘸上染料,小心翼翼地在纸上写下“阿苏南”三个字,黄色的芭茅纸上如愿显现出字迹,又提心掉胆地等到染料干透,再用手指轻轻蹭了蹭,字迹没有模糊……
成功了!
哇,弄个容易就成功啦?
难道我当真是被朗玛神眷顾的伢崽?!
呜啦,这下好了,笔墨砚台都不用买了,纸也要省很多很多钱,虽然想不出挣钱的法子,却好歹给家里节省下一笔巨额开支!
阿哥阿朵很好奇地全程围观,这时候才算是明白过来,阿朵激动万分地冲到窗前又蹦又跳:“阿妈阿妈,南南好聪明,南南好聪明,不用买笔啦,墨也不用买啦……”
当天晚上,阿爸轻轻抚摸着阿苏南的“作品”,仿佛在抚摸一件无价宝物,好半晌才开口:“南仔,阿爸明天就上刀莱给你买纸去,这几日你就不要去打草了,专心抄书,赶山会前你能不能抄完?”
阿苏南翻了翻先生借给的书,只有薄薄二十多页,这几天不去打草的话,应该没问题,于是点点头,然后,他就看到阿爸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第4章 乌衣大寨
第二天,阿苏家的伢崽用染浆做墨拿鹅毛当笔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寨子,到阿苏家看稀奇的阿叔阿婶几乎踏破了他家楼梯,害阿苏南紧张了一整天,生怕染料不能持久,幸好,芭茅纸很给力,上面字迹一直都没有出现褪色的迹象。
又过几天,阿苏措的伤好了,赶山会的日子也要到了。
每年三月底的赶山会(注1)是巫夷最热闹的节日,其热闹程度甚至超过了意义重大的回安庆典。
这时候春耕忙完,田里比较闲,山里的野兽忙着育崽也不能捕杀,于是夷家人抓紧时间谈情说爱──赶山会的永恒主题:阿哥看阿朵,阿朵挑情郎!
所以,赶山会的参于者多是年轻人,像阿爸这样的年长者,大都是带着快要成年的儿女出来观摩学习的。阿苏家情况不同,阿哥阿朵的感情很好,用不着大老远地跑去相朵朵,不过,凑热闹之心人皆有之,有了意中人仍然热衷于凑热闹的年轻人可不只阿哥一个,更加出格的是,他们家还把不到七岁的阿苏南也给带上了──赶山会上自然也是有小伢崽的,但只限于本乡本土的孩子,像阿苏南这种走了好几天山路专程赶过来的,太稀罕了。
第一次走出朗阿寨的阿苏南终于发现原来巫夷的山弄个大,也第一次深切体会到巫夷山水之险恶──山道曲曲弯弯,是羊肠样的小径,穿行于遮天闭日的古木之中,沿途多有断崖绝壁绳桥索道……这个时空的索桥可没有铺木板一说,两根小儿手臂粗细的绳索搭在山间,绳上两个铁环,胆大的握着铁环滑过去,胆小的在腰间加上一根保险绳,运气好的时候一滑而过,运气不好的时候,铁环滑出一段停住,后半段则要靠着一双臂膀一把一把地攀沿过去,过索道的时候阿苏南被阿爸绑在背上,猛烈的山风吹的他一阵阵发晕,忽然想起张家界的玻璃桥神马滴,心底嘿嘿两声冷笑。
这些且不说它,最烦人的是人行山间,粘粘湿湿的白雾过午不散,白雾很疏淡不影响视力,却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却恍若恶梦一般,挥之不去──这,就是巫夷山最有名的瘴雾了,如果不是自小服食药蛊,只需呆上两个时辰就会出现癔症。说到药蛊,阿爸可以暂停几天,阿苏南和阿哥却是不能间断,阿哥背了老大两竹筒药蛊出门,幸好每天都在减少,所以阿哥每天早晨都要灌他一碗,巴不得早早喝完。
寨子里出来的人多,有二十几个,弄个多的汉子聚在一起,一般的野兽都不会蠢到冲过来送死。一大群人走一起的另一个好处就是热闹,走一路闹一路,笑声不断,不时遇见其它寨子的赶路人,全都是喜气洋洋的,不认识也打招呼,认识的更要打趣说小南仔弄个小也要去相看朵朵啊,阿苏家的阿爸你也不怕早了点……阿苏南老神在在,坐阿爸肩上作眺远状,惹的所有人开怀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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