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贺枕书终于松开了手。
他抬起头来,眼底已不见丝毫悲伤难过之色。他牵起裴长临的手,催促道:“好了,我们快进去吧,晚上太冷了,别回头着凉。”
裴长临轻轻应了声,牵起他往庄内走去。
时辰不早,望海庄内依旧灯火通明。裴长临牵着贺枕书穿过回廊,忽然轻声开口:“阿书。”
贺枕书抬起头来:“嗯?”
“我的心愿,也一定会实现的。”裴长临回头望向他的眼睛,眸光坚定,“我保证。”
贺枕书与他对视片刻,重新微笑起来:“我知道的。”
“我相信你。”
一直一直,都相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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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前一天玩得晚了点,翌日,裴长临顺理成章没起得来床。
裴长临起不来床时,通常也不让贺枕书起。
手长脚长的少年半梦半醒时最为黏人,把自家小夫郎当个软枕似的揉揉抱抱,被拒绝还要黏黏糊糊的撒娇,弄得贺枕书一点办法都没有。
贺枕书从辰时初醒来,生生熬到了辰时末才将人从床上捞起来,用的理由还是工程尾款。
白蔹自从知道裴长临改了图纸之后,气得甚至特意来了趟望海庄,威胁裴长临如果胆敢让工程延期,影响他们的婚事,他一定想办法忽悠卢老爷,让他扣掉他们的工程尾款。
——竟是已经把忽悠卢老爷当成常事了。
迫于工程尾款威胁,裴长临忍着身体不适起了床,出门前特意找小夫郎多讨了几个亲吻,才乖乖往后院去。
虽说工程现在离不开他,但他那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也没人会真让他帮什么忙。需要做的,不过是在现场坐镇,防止工匠们出什么差错罢了。
不过,今日却出了些岔子。
如今距离预定的交工日子还剩不到半个月,工程时间紧,以往这个时辰,工匠们都该各司其职,干起活来才对。
可当裴长临到达工地时,众人并未开始动工。
一群人围在院子外头,叽叽喳喳不知在议论着什么,还纷纷探着头往院子里看。
裴长临随手拉过一个外围的工匠,问他:“你们在做什么?”
“裴先生,你可算来了,葛叔刚才正找你呢!”工匠一见他眼神便亮起来,拉着他要往院子里走,”是江陵府的钟大师,特意来巡视咱们工程的,想见一见你!”
“钟大师?”裴长临顿了下,“是那个机巧大师,钟钧?”
“对对,就是他!”
他们刚说了两句话,人群也察觉到裴长临到来,主动分开一条道路,让裴长临进了院子。
葛叔果真就在院子里,他的身旁,还有一名身形精壮的中年男人。
钟钧换下了他那身富贵的长衫,只穿了件便于干活的短打,袖子挽起,正在指挥两人与他一起将一根足有半人高的巨大轮轴进行最后组装。
见他到来,葛叔连忙迎上来,语气中略带责备:“可算来了,钟先生等你好久了。”
卢家上下都知道裴长临的情况,平日里不会计较他来得早与迟,更不会去他院中催促。葛叔的模样倒不像是真的生气了,还意有所指地朝裴长临使了个眼色。
裴长临心领神会,主动上前向钟钧打了招呼,解释道:“我今日身体不适,来迟了些,还望钟先生莫怪。”
钟钧只是看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应了声,继续手上的忙碌。
裴长临顺势看向他们脚边的轮轴,却是微微蹙了眉。
葛叔解释道:“钟先生是老爷请来的贵客,听说望海庄将要落成,特意来看看。方才我们来时,这轮轴刚要安上,还好钟先生看出不对,亲自上手改了改。要是装上去才发现,恐怕又要影响进度了。”
望海庄的工程如今大部分都已落成,只剩下这修改过图纸的两座小高楼仍在建造。
而这小高楼最困难的地方,便在于要在其中建造一个可升降的平台。
为了使这升降平台的承重更强,裴长临在这楼中设计了数个由滚轮制成的机械装置,利用装置的力量代替大部分人力,使其能够自由升降。
轮轴的制作是这其中最重要的一环。
那机械装置其实是机关术的范畴,寻常工匠或许知晓原理,但也从未实践过。这段时间,工匠们在轮轴的制作上不知花费了多少时间,裴长临的主要精力也都花在了这上面。
不过……
钟大师改装这轮轴,似乎也不太对啊。
第70章
裴长临正观察着,钟钧那边已经站起身来,随意拍了拍身上的木屑。
“好了。”他接过葛叔递来的帕子擦手,仍然没看裴长临,冲那两名帮忙的工匠道,“这回应该没问题了,装上去吧。”
两名工匠连连称是,正要将那轮轴扛起来,裴长临忽然道:“等等。”
二人动作一顿。
裴长临道:“这轮轴没做好,还不能装。”
他此言一出,不仅在场工匠皆是一愣,就连葛叔也微微变了脸色。
两名工匠低头查看着轮轴,葛叔走上前来,笑着圆场:“长临,你是不是看错了。钟先生技艺高超,由他组件的轮轴怎么会出差错?这东西,我看着和图纸上没什么差别呀。”
裴长临摇摇头,如实道:“外观是差不多,但两端齿轮的轴距窄了些,细看之下,轴心也往下偏了半厘有余。”
他蹲下身来,在轮轴表面比划了一下:“这样装上去受力不匀,用不了一年半载就会从中开裂。”
他回答得格外认真,葛叔脸上的笑容却是挂不住了。
周遭也跟着议论起来,裴长临抬起头,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开始找补:“唔……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的差错,稍微调整一下就好……就是这中轴被削短了点,可能要重做一根。”
葛叔:“……”
钟大师好面子这事几乎是尽人皆知,被人当场指出差错,还到了必须重做的地步,这和被人当街打了一巴掌有什么区别。
这裴家少年才华是有,说话也忒直了。
葛叔欲哭无泪,正在脑中飞快思索该如何挽回场面,却听钟钧轻轻笑了下。
“必须重做?”钟钧慢条斯理擦着手,悠悠道,“我看不见得吧。”
裴长临一愣。
钟钧抬眼看向他,脸上终于露出点微笑:“少年,你再想想,这东西当真必须重做吗?”
.
将裴长临送出院子之后,贺枕书便叫来了安安,听他背诵前一日安排的功课。
阿青一家都不曾出过读书人,但这小崽子却不知为何,习文识字的天赋着实不错。无论多么晦涩难懂的文章,贺枕书只要通篇教过一回,花个一两天时间,安安总能将其背熟。
当然,除了天赋之外,他本身足够努力,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相比起来,那个一听他读书就打瞌睡,旁听了小半个月的《论语》也只能背出一句“子曰”的人,是当真一点读书的天赋都没有。
贺枕书听小崽子背完书,又检查了他前一日练完的字帖,便开始教他新的文章。
今年青山镇官办蒙学的入学考试日期已经定下,就在腊月十五,距今还有一月有余。贺枕书事先已托孟怀瑾打听过,还请对方帮他捎了一份去年蒙学入学考试的试卷。
以安安如今的学识,通过入学考试是轻而易举。
不过,安安至今还不知道这些。
当世读书并不容易,许多读书人总是被全家宠着哄着,有一点成就便志得意满,日子久了难免恃才傲物。
贺枕书可不想把自己的学生也教成那副德行。
每日让他练字,也是想以此磨他的心性。
“‘信近于义,言可复也’,意思是教导人要言而有信,有了信誉,方可令人信服。所谓仁义礼智信,乃君子五常,所以……”贺枕书正坐在窗前给安安讲课,忽然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
他抬眼看去,只见两名工匠抬着一根柱子模样的轮轴走了进来,将其放在了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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