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贺枕书忽然打断他。
裴长临眸光一动。
“你是傻子吗?”贺枕书还是笑着,眼眶却悄然红了,“那些行李都是我收拾的,你动了什么手脚,我还能不知道?”
“阿书,我……”
“我不会拿的。”贺枕书抬眼看他,声音微微发颤,“裴长临,等你病好之后,自己回去把东西拿出来,我不会碰的。”
自从决定要尝试手术治疗之后,裴长临在贺枕书面前始终表现得云淡风轻,从不消极悲观。
但贺枕书心里很清楚,那只不过是在顾虑他的心情。
他是怕贺枕书会为他担心。
他们不去提起那手术的风险,也不预想任何可能出现的坏结局,可有些事情,并不是不去想,就不存在的。
所以,他事先做了准备。
放在行囊暗格里的东西,是贺枕书在很久之前亲笔写下的和离书。
写下那封和离书时,贺枕书一心还想着离开。他那时已经决定要想办法治好裴长临,所以特意与裴长临约定,等对方病好之后,便要签下和离书,放他离开。
那时候裴长临未曾在和离书上签字,贺枕书也没太在意,写完之后便随手将其夹在了某本书里。
这件事,他其实早就忘了。
可裴长临却将它找了出来,偷偷签上了名字,放进了贺枕书的行囊里。
就如同贺枕书经历过的前几世那般,那时的他预料到自己命不久矣,也是这样事先帮他安排好一切,如约定那般放他自由。
裴长临上前半步,将他搂进怀里:“别哭,阿书,别哭了……”
贺枕书把头埋在裴长临胸腔,对方领口的衣衫很快被泪水濡湿一片。少年柔软的身躯不住地颤抖着,贺枕书轻轻抽泣,声音哽咽:“都怪你……我本来没想哭的……”
“我知道,我知道的。”裴长临温声安慰他,“你一直很坚强,你是我见过最坚强、最勇敢的人。这世上没有哪个双儿会比你更勇敢,所以没关系,哭也没关系,阿书,你不必在我面前忍耐。”
小病秧子素来是不会安慰人的,不知该说什么,便又低下头来,轻轻吻他。
他轻柔吻去对方脸上的泪,细密的吻顺着眉宇、脸颊落下,含住对方冰凉湿润的唇。
贺枕书从小身体就好,就连冬日最冷的时候,身上也总是温温热热,夜里抱起来像个小暖炉。可今日他浑身却都是冰凉的,甚至比裴长临身上还要冷些。
裴长临慢慢吻着他,彼此交融的呼吸让冰冷的双唇渐渐恢复了温度,少年的身体也终于不再颤抖了。
片刻后,裴长临放开了他:“好了?”
贺枕书点了点头,眼眶还有些发红,但已经不再落泪了。
“你说得一点也没错,我就是很笨,明明一直想对你好,却老是害你难过。”裴长临叹了口气,指尖抚过贺枕书湿润的眼尾,“希望这真的是最后一次把你惹哭了。”
“……我才不信。”贺枕书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抹了把眼睛,“你这病秧子不解风情得很,以后肯定还要惹我的。”
裴长临笑起来:“那下次让你骂我好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你本来也不会还口,嘴笨死了。”贺枕书道,“好了,快进去吧,再过一会儿,你的药效该起了。”
裴长临轻轻“嗯”了声。
他深深望向贺枕书,又伸出手,用力地、紧紧抱了他一下。
“阿书,等我回来。”
.
裴长临进了屋,景黎与钟钧便没再屋内久留,很快合上门走了出来。
手术过程不方便叫人看见,景黎将二人带去另一间偏院休息。
裴长临那边性命攸关,两人担心他的安危,到了偏院之后一直不怎么说话。钟钧坐不住,没待多久就溜去院子里抽烟袋了。贺枕书更是眼眶通红,良久一言不发。
景黎担忧地看向他,轻轻叹了口气,给他倒了杯茶:“我刚认识我夫君的时候,他也病得很重。”
贺枕书抬起头来。
与景黎相识到现在,他一直有意无意避免提起自己的家事背景。
虽然没有提过,但贺枕书能看出,对方的来历不简单。
今日见过他的夫君之后更是这么觉得。
这还是景黎第一次主动提起他的事。
“我夫君年轻的时候很厉害的,他习武、赛马、围猎,那些看起来越危险的事,他越是喜欢。可是后来,他被人害了。”景黎顿了顿,低声道,“有人给他下了毒,害他废了武功,变得体弱多病,吹个凉风都能烧上好几天。”
“我遇到他的时候,他一无所有,买完药连饭都快吃不起了。”
贺枕书轻声道:“那段日子,很难吧。”
“很难。”景黎点点头,眼底却是怀念的神色,“我和他住在一个小破屋里,吃了上顿没下顿。我总是饿,还很任性,理直气壮要他养着,他难得买只鸡腿回来,都会被我偷吃。”
他说着笑了起来,贺枕书也忍不住笑了笑:“他待你很好。”
“嗯,他一直待我很好的。”景黎继续道,“后来,我们慢慢离开了那个村子,想办法替他治病。就是那时候,我们遇到了薛大夫。”
贺枕书道:“薛大夫将他治好了?”
景黎抿了口茶,却是轻轻摇了摇头:“薛大夫只是帮他解了毒。”
贺枕书沉默下来。
“经年累月的毒素蚕食了身体,解毒之后,他虽能慢慢变得和正常人一样,但已经没有办法再习武,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景黎眼底流露出低落之色,贺枕书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没关系。”景黎拍了拍他的手,低声道,“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我和他都已经不再强求了。”
“这世上有些事情就是这样,无论有多少外力协助,不管运势强大到什么地步,已经铸成的结果是没有办法轻易改变的。”
“但你们不一样。”
“长临还年轻,他还有很多机会,如今这些,不过是人生路上一个小小的考验罢了。”
青年眸光明亮,神情笃定:“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也是。”
贺枕书与他对视片刻,心中忽然浮现一丝奇妙的感觉。
不知为何,每回与景黎说话,他都很容易对对方的话深信不疑。
青年的话语中仿佛蕴含着极为特别的力量,让人不由相信,他允诺的事总会实现,他所期盼的事,也总有一日会化作现实。
“我明白了。”贺枕书点了点头,“我不会再忧虑了,应该相信他才是。”
“对,就是要相信他!我也相信我夫君,他一定可以治好长临的,我和他认识这么久,还没见他有什么做不成的事呢……”青年提起自家夫君,又变得滔滔不绝起来。
贺枕书问:“能再告诉我一些你们的故事吗?”
“你想听我的故事呀。”景黎眼神亮起来,“好呀好呀,让我想想从哪里开始讲呢,从一开始吧,我是在集市遇到他的……”
青年显然非常擅长讲故事,就连平静日常的乡村生活,也能被他讲得绘声绘色。
虽然贺枕书仍有些不太理解,究竟哪里的集市可以十五个铜板买一个活人,也不理解为何他们好像每回都会在关键时刻撞上大运,但依旧听得津津有味。
他们一聊就聊了足足两个时辰,时间转眼到了午后。
“……县试第一天的时候我可紧张了,还在考棚外等了好几个时辰,结果你猜怎么着?”
景黎还在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一个平稳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了进来:“县试四场考试,我全都全场第一个交卷,还拿了案首。”
景黎话音一滞,气恼地转过头去:“你会不会讲故事啊,哪有直接剧透结局的!”
“照你这讲法,再讲个三天三夜也讲不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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