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长临晕船晕得厉害,当晚总算没再乱跑。
他规规矩矩在屋内睡了一觉,直到第二日下午,才终于算是勉强适应了船上的生活,能出来走动走动。
不过胃口依然不佳,也不能站立走动太久,不然仍会头晕犯恶心。
“看来,下回出门得租辆马车才行了。”贺枕书悠悠叹气。
说这话时,已经是第三日上午,他正陪着裴长临在甲板上晒太阳。
后者窝在椅子里,口中含着老杨给的干果蜜饯,神情还是恹恹的,不大舒服的模样。
“我们这货船小,没那载客的渡船稳当,头一回坐船有点晕也正常。”老杨宽慰道,“等返程时你们试试乘那渡船,应当能好很多。”
听了这话,贺枕书笑了笑,偏头去看裴长临:“返程恐怕是不敢坐船了吧?”
“要坐。”裴长临按了按发涨的眉心,语气颇有些闷闷不乐,“还什么都没看到呢。”
下河村虽然离河道近,但村里几乎没人用船,他接触过的船只,还是小时候裴木匠随手给他刻的木头小船。与一些渔民用来打渔渡河的轻舟差不多,全靠船桨行驶及控制方向。
他早就想亲眼看看,那种只需拨动舵轮,便能不计风向水势行驶的大型船只,究竟是如何运作的。
可惜,晕船晕得这么厉害,什么都没看到。
自从吃了白蔹的药之后,裴长临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老毛病也几乎没再犯过。可这两天货船坐下来,吃不好睡不好,脸色竟仿佛回到了当初那病恹恹的样子。
贺枕书看得心疼又好笑,又往他嘴里塞了颗干果:“好,返程我们试试渡船,再去医馆给你买点防止晕船的药。”
裴长临牵过他的手,轻轻应了声“好”。
甲板上还有几名船工,二人的互动被众人看在眼里,乐呵呵地调侃他们:“裴先生和夫郎感情真好啊。”
“是啊,我屋里那个要是有这么体贴就好了。”
“什么,你居然嫌嫂子不够体贴?回头我就给嫂子告状去!”
“别别别……”
众人说说笑笑,嬉闹声回荡在山野之间。
不多时,远山忽然传来阵阵钟响。
那钟声悠长深远,颇为寂寥。贺枕书抬眼看去,只见前方山势极高,半山腰上,茂密的树林之间,隐约露出一方略显破旧的屋脊。
“那是什么地方?”贺枕书问。
老杨跟着看过去,道:“那是座寺庙,叫云观寺。”
“寺庙?”贺枕书眨了眨眼,有些纳闷,“怎么会建在那种地方?”
“这谁知道,也许是图个清净吧。”老杨笑了笑,又道,“那寺庙的住持心善,我们有时夜里行船天气不好,还会去那儿借宿,他从来不收费用。”
“的确是个好心人啊……”贺枕书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船只破开江面,转眼便驶过了那座陡峭的高山,贺枕书再回头时,葱郁的树林已将那寺庙彻底遮蔽。
他偏了偏头,不明白自己为何有些在意那座寺庙。
而且……
云观寺,这名字听上去似乎有些耳熟。
他以前来过这里吗?
.
当日晚些时候,货船到达了江陵府码头。
货船不像载客的渡船那样,需要绕远和时不时靠岸上下客。因此,他们到达府城的时间,比乘坐渡船快了大半天。
可惜,裴长临到最后也没能彻底克服他那晕船的毛病,更没机会与押工头有更多交流。似乎是看出他心有遗憾,分别前,押工头还送了他一本专用于修理船舱的维修小册子。
上面记载了行船中可能出现的各类问题,修理改造的方法,还附上了一张这类中等规模船只的简单构造图。
也算是对裴长临这受苦三天最大的补偿。
二人朝船工们道了谢,赶在日暮之前进了城。
府城进出都有官差看守,要盘问往来目的,查验路引文书。上回贺枕书来此,多半就是因为查验路引时走漏了身份,刚进城没多久就被那安远县县令知晓,派人将他抓了回去。
二人事先已在村中办好了路引,进城畅通无阻。可今日天色已晚,他们在府城皆是人生地不熟,便没去城中闲逛,只就近寻了间客栈歇下。
夜色渐深,贺枕书裹着濡湿的发走出净室,一眼便看见裴长临还坐在窗前看他那本小册子。
裴长临前些天在船上都没怎么睡好,贺枕书担心他休息得不好,特意找了间条件不错的客栈。这客栈的客房宽敞明亮,分内外两间,里间还特意隔出了个净室,供人梳洗。
客栈是沿水而建,推开窗户,能将湖岸风光尽收眼底。
白日湖上清净,而到了晚上,湖岸对面的灯笼亮起,一艘艘画舫在湖心飘摇,传出悠扬婉转的江南小调。
是与山野乡镇截然不同的风光。
可惜,这么美的夜景,对裴长临来说,远比不上手中那破破烂烂的船工修理手册。
贺枕书有些无奈,擦着头发喊他:“裴长临,快去沐浴睡觉了,你方才不还难受吗?”
裴长临手中书册翻过一页,头也不抬:“你先休息,我看完这里就来。”
这话明摆着就是敷衍了。
贺枕书眉宇微蹙,擦头发的动作也停下来。
他现在完全可以理解,为何先前阿姐要管着他,不肯让他碰那些木工活。这人研究起这些东西,是全然不会顾及身体的。
明明下午那会儿还难受得吃不下饭呢。
贺枕书眼眸一转,三两步走到桌边,朝对方伸出手去。
他身上还带着刚沐浴完的潮气,水珠从未干发梢末端滴落下来,蜿蜒滑进微微敞开的领口。贺枕书站在裴长临身后,身体微微前倾,被热水浸得更加柔软的指尖虚虚掩住裴长临双眼,盖住了对方的视线。
“别再看啦。”贺枕书覆在他耳畔,故意放软了声音,“都已经这么晚了。”
裴长临正欲翻书的手指僵在原地,没动作,耳根却渐渐泛起了红。
别看小病秧子现在学坏了不少,成亲这么久,还是经不住撩。
一撩就脸红。
贺枕书暗自觉得好笑,若无其事地松开手,直起身来:“要看就到外面看去,别打扰我休息,点着灯晃得很。”
他故作气恼,说完就要转身离开,又被人拉住了手腕。
裴长临眸光闪动,指腹在贺枕书手背轻轻摩挲,抬眼看他:“不看了……你别生气。”
贺枕书一笑:“那你帮我擦头发。”
裴长临应了声“好”,拉着他坐下,接过他手上的帕子。
裴长临在做自己的事时总是十分专注,可只要贺枕书有需要,他总能把一切都放下。
没有什么比贺枕书更重要。
修长的发丝被拢在干燥的布帕里,裴长临动作轻缓,慢慢帮他擦着头发。可擦着擦着,动作又不老实。
“裴长临!”贺枕书瑟缩一下,高声呵斥。
“嗯?”后者低声回应,手上动作却不停歇。他把玩着贺枕书的耳垂,带着薄茧的指腹缓慢下滑,故意去碰他颈侧敏感肌肤。
贺枕书受不了这样,侧身想躲,却被对方拦住了去路。
这窗边的桌案是靠墙放置,裴长临坐在外侧,一只手就拦住了贺枕书所有去路,将他逼进了角落。
贺枕书背靠窗台,往后避了避:“不行……”
“怎么不行?”熟悉的气息覆上来,裴长临的神情竟然还很无辜,“什么不行?”
又开始使坏了。
贺枕书有点气恼,裴长临却绷不住先笑起来。他靠过来亲了亲他的脸,修长的手指勾着濡湿的发,安抚似的捏了捏他的后颈。
喜欢果真是件奇妙的事,要换做以前,贺枕书是绝不愿意与人靠得这么近的。可现在,非但不觉得有丝毫不适,反倒渴望更多。
贺枕书渐渐软了身子,任由对方靠得更近,呼吸交融,一点点变得沉重。
可裴长临却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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