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眉开眼笑:“好勒,回头做好就给您送到府上去!”
贺枕书爽快付了钱,带着双福离开了裁缝铺。
他们今日已经买了不少东西,双福双手都拎着包裹,贺枕书伸手过来想帮他搭把手,却被对方躲开:“少爷……”
“你也把我当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废物了?”贺枕书隆起的腹部藏在厚重的裘衣下,外表看上去与怀孕之前没有半点变化,“我一点都不累,还能再逛一个时辰呢。”
“您可不能再逛了,先回家歇歇吧。”双福有些无奈,“要是被姑爷知道……”
“停。”贺枕书喝止道,“成天姑爷姑爷的,我怎么不知道你现在这么听他的话?”
他与对方说笑:“你到底是站在谁那边的?”
“我当然是少爷这边的!”双福想也不想地开口回答。
可说完这话,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眼神微微躲闪。
贺枕书像是并未注意他的反应,若无其事般转过身,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
双福拎着东西跟在他身后,二人静静走了一段路,贺枕书忽然又问道:“双福,我们认识多久了?”
双福顿了下:“……快十年了吧。”
贺枕书:“都已经十年了啊……”
双福比贺枕书还要小一岁,被他父母卖来贺家时,他才刚满八岁。
“我还记得,刚开始你还不愿意留在我家呢。”贺枕书说起这些时语调轻松,仿佛只是与旧友的随口闲聊,“还试着逃过,对不对?”
“……是。”双福小声回应,“少爷居然知道……”
他的经历,与贺枕书是有些相似的。
他们同样有着被家人抛弃的经历,贺枕书是遭到背叛,而他,则是因为家境贫寒。
父母无力抚养两个孩子,比起年幼的弟弟,自然是他这个身为双儿的哥哥更适合被放弃。
那时的他,心中也有不甘。
与其说是不愿留在贺家,倒不如说是不愿意就此失去自由,成为奴仆。
“我当然知道啦。”贺枕书并不隐瞒,“不然你以为,爹为什么会忽然让你来做我的书童?”
贺家买下双福的卖身契,原本是要让他做家仆的。
但双福来到贺家后一直不够听话,还好几次因私自出逃而被抓回严惩。像他这样不听话的家仆,主人家其实是有权利将他重新转卖,或直接活活打死的。
那时候,是年幼的贺枕书偶然撞见他受罚,于心不忍,特意去找爹爹求请才将人保住。
某种程度上,是贺枕书救了他。
“我都不知道……”双福眸光颤动。
“那时候,我也只是想给自己找个玩伴。”贺枕书望向天际,冬日晌午的天色依旧阴沉,仿佛随时会落下雪来,“我娘去世得早,爹又一直忙着书肆的生意,我没有太多朋友,也不能去私塾……难得来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双儿,当然不能让你就这么走了。”
他回过头来,朝双福笑了笑:“要不是你来了,我连个陪我逛街的人都没有。”
“少爷……”
“听我说完,双福。”
贺枕书停下脚步,牵过双福的手,声音温和沉静:“我知道你卖身到我家是身不由己,但就像我说的,我从未将你当做家仆。”
“双福,你是我的朋友,从以前到现在,一直如此。”
“我……我也一直将少爷当做朋友。”双福垂下眼来,看向二人交握的手,“如果没有少爷,双福现在可能已经没命了。少爷教我读书识字,还待我这么好,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回报少爷……”
“我不要你的回报。”贺枕书注视着他,轻轻道,“双福,我想要什么,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是不该有事互相隐瞒的,对不对?”
少年怔然抬起头来,与贺枕书对视。他似乎后知后觉明白了对方在说什么,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我……我……”
这世上恐怕没有比双福还容易看透的人。
少年性格内向,不擅长说谎,也不擅长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自从贺家出事开始,双福就变得极其古怪,总是心事重重。
最初的那段日子,还可以解释为家中遭逢变故,他又时常跟着贺枕书出入官府,因此畏惧恐慌。
可是,这时隔一年多的重逢,他仍然是那样。
就连与他认识没有多久的裴长临都看出了他的古怪,何况是贺枕书。
只不过,他一直在等。
等待对方主动与他解释,等待这个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与他坦诚相待的那一天。
“双福,我爹的事……”贺枕书无声地叹了口气,缓缓开口,“这个案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我不知道。”
双福低下头去,神情带着局促,好半晌才小声回应:“县衙不是已经抓到真凶了吗,老爷也……也已经清白了呀……”
“你说那位张老板?”贺枕书讥讽般笑了笑。
县衙迟迟没有回信,证明贺枕书先前的怀疑多半没有错。
这个案子,没有那么简单。
他调查了这么久都没有查到任何线索,县衙怎么可能在时隔两年后,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找到真凶。
事情会变成如今这样,只不过是裴长临说想要个答案,所以对方就给了他们一个答案。
只手遮天,这就是他安远县的父母官。
至于那位张老板,也许他真的与此事有关,又或许,他不过是另一个替罪羊。
“双福,我想要的不只是清白。”
街市上人来人往,贺枕书牵着双福拐进一条无人的巷道,继续往前走去:“清白当然很重要,我爹什么也没做过,不应当承受这污名。”
“……但是除了我,真的有人在乎这所谓的清白吗?”
贩卖禁书是有违律令,但比起杀人放火,草菅人命,那其实是个再小不过的罪责。
以往官府在黑市抓到贩卖禁书的书商,处罚也不过轻者罚款鞭刑,重者抄家流放。那从来不是什么要赔上性命的罪责,就算当初闹得满城风雨,一两年过去,也早已无人关心。
更不会有人在意真相。
双福嗫嚅一下:“少爷……”
“只有清白,是不够的。”贺枕书轻轻道,“名誉、清白,名节……我曾经也觉得这些很重要,所以想尽办法想帮爹爹洗清冤屈。可是,收到县衙的消息,知道他们愿意替我爹澄清真相之后,我发现我其实没有那么高兴。”
怎么高兴得起来呢。
对于安远县的百姓来说,这件事早已过去,就算知道当初是个误会,也不会有太多人在意。
至多只是又一次让他家的家事成为酒后谈资,再被议论几句罢了。
更何况,那究竟是不是所谓的真相,仍尚未定论。
“我要报仇。”贺枕书道。
同样的话,贺枕书在两年前曾与双福说过。但那时候,他沉浸在悲伤与愤怒之中,几乎丧失理智。
如今两年过去,少年眼中已见不到任何冲动失态的神色,唯有笃定:“我要知道一切真相,找到真正的凶手。参与进这件事里的所有人,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让他们……杀人偿命。”
从贺父在牢狱中死去的那一刻开始,这个案子,就已经不再是只需要洗清冤屈那么简单了。
这是杀人。
杀人偿命,从来天经地义。
“双福,你帮帮我,好不好?”贺枕书神情又缓和下来,低声道。
双福是这个案子的证人。
在那批禁书出现在贺家书库的前一天,是他陪着贺父去清点了书库中的书籍数量,当天夜里,也是他最后离开书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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