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没想到,原来陛下才是背后操盘的人。”梅丽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
即便是落了下风,她也依旧维持着体面。
“我以为你投靠的是神殿。”
说来好笑,在见到人以前,她仍旧以为自己的对手是神殿,哪怕她觉得神殿实在无能,却也想不出其他的对手,
“见过王后,”伯伊如同往日般对王后扶肩行礼,“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能为法老做事是阿伊的荣幸。”
梅丽特猫一样的眼睛看向他,松弛的眼皮耷拉下来,难掩衰老,但岁月渐长的同时,也在这个人身上倾注了权势带来的威压。
伯伊不卑不亢地与她对视,梅丽特回想第一次见面,在那个肮脏可怕的奴隶营里,少年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也是这个瞬间,她决定将人带回宫殿,让人教他读书习字,她喜欢这样充满野心的人。
伯伊以为王后会问细节,问拉塔巴,然而没有。
“你们拿到了那幅画像是吗?”梅丽特问了一个让两人都没有料想到的问题,“西瓦画的那幅。”
提到西瓦,她的语气自然又熟稔,就像是提到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你不为自己辩解吗?”拉赫里斯冷眼审视着她,来之前,智囊团的人都在议论如果王后临死反扑怎么办?
要知道王后这样的人手中必然还有底牌,若是反扑,必然要掀起一场惊涛骇浪。
以拉赫里斯对王后的了解,他也这般想过,这么多年,梅丽特已经不再是一个人,更像是一个名词,代表着权力和绝对的强势。
梅丽特笑起来,眼角的褶皱堆叠,显现出真实的年纪:“我知道你们在忌惮什么,但我只想要那副画。”
伯伊和拉赫里斯对视一眼,拉赫里斯出声唤道:“托德。”
托德听到声音,立刻走进宫殿,按照阿伊大人先前的吩咐把带过来的匣子放到王后面前的桌案上,然后又退了出去。
王后打开匣子,匣子里只有一个画轴,她的手在画轴的表面很轻地摸了一下,这才缓缓展开。
画上的少女正值青葱年纪,梅丽特有片刻的晃神,随即笑道:“也难怪以前总有人说我和西瓦相像。”
见过王后的人能立刻和王后本人对号入座,画师的画技了得,神韵简直就是一比一还原。
但若是仔细观察会发现,这画中的少女还与一个人相似——
那就是阿娜卡。
鼻子和嘴巴几乎是一模一样,伯伊和阿娜卡见面的次数不多,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想到,反倒是和阿娜卡关系不错的阿曼特觉得熟悉。
这无心的一句话,让伯伊发现了自己在这盘棋里的盲区,一颗有自主意识的棋子。
“我初见阿娜卡便觉得亲切,倒是没想到她竟然会是西瓦的后代。”看得出来,梅丽特对那幅画是极其喜爱的,视线从始至终就没有挪开过。
伯伊和拉赫里斯没有搭话,他们清楚王后还有话要说。
梅丽特抬眼看向两人问:“阿娜卡还好吗?”
不等他们回答,她又自顾自地说:“你们没必要为难她,她从来没有做过伤害埃及的事情,更没有想过要复辟屋卡。”
梅丽特知道阿娜卡的身份是对方主动坦白的,因为想要劝她和自己一起离开埃及。
当时梅丽特有惊讶,有欣慰,也有释怀。
在此以前她一直以为屋卡王族已经覆没了,知道王兄还有血脉在延续,她很高兴,拉着人聊了许久。
但也仅此而已,在阿娜卡第二次提出离开时,她拒绝了。
她在埃及树敌无数,失去了王后这个身份背后的权势,那些人会毫不犹豫地撕碎她,同时阿娜卡也会被牵连。
梅丽特很清楚,她在玩弄权力的同时,也在被其吞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更何况……
“我可以认罪,关于我屋卡公主的身份,以及妲伊战争是我一手操控的事实,”梅丽特笑了下说:“我还能把我和尼诺的通信交给你们。”
尼诺是妲伊战争中,敌国叙塔的国王,一旦有了这样的罪证,那通敌的罪证就再无辩驳的可能。
拉赫里斯眸色极深,手背的青筋鼓起,他沉着声音问:“你想让我们放了阿娜卡?”
梅丽特垂眼看着手中的画,很轻地嗯了一声。
西瓦是一个好哥哥,梅丽特现在记性已经很差了,时常会忘记以前的事情,但年少那些美好的记忆还能想起许多。
十三岁时,屋卡的三个邻国先后提出联姻,想要迎娶屋卡美丽的奈西公主,作为公主,政治联姻是梅丽特的职责,但西瓦拒绝了,西瓦说,在屋卡我们的公主说了算。
后来,埃及打进屋卡的帝都,西瓦向邻国救援,没有人伸出援手。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梅丽特都觉得是自己的任性导致了屋卡的孤立无援。
她想,这是她能为哥哥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好。”伯伊说:“等事情结束,我们会把阿娜卡送出底比斯。”
拉赫里斯无声地垂下眼,默认了他的说法。
“你为什么要留下那封信?”拉赫里斯看到那信的内容,信上写的正是妲伊战争的事情。
梅丽特轻笑一声:“但凡诺菲斯胆子大一点,也不至于让神殿被打压这么多年。”
诺菲斯总是畏手畏脚,不敢与她撕破脸,便也错失了她明晃晃摆在他眼皮子下的把柄。
“我本就是罪人,”她说:“把卑劣写在我的墓碑上反倒让我心安理得。”
妲伊战争,是她的丰功伟绩,也注定是她的千古骂名。
“我为屋卡报仇,”梅丽特将手中的画卷收起,坦然地面对两人,“也该承担埃及的唾骂。”
曾经无比厌恶战争,杀戮,鲜血,但最终她也成为了拿刀的刽子手。
“这一天比我想象中来得晚了许多。”
“我们今天会公布你做的所有事情,”拉赫里斯看着她,想到了被困在行宫里的诺芙特,想到朝会上武将们红着眼眶的质问,“你的罪行足够尝遍我埃及的全部酷刑。”
“我知道。”梅丽特对自己的处境和下场很清楚,她在埃及四十多年,在这样的位置,比大多数人都清楚埃及的刑罚是何等残酷。
拉赫里斯闭了闭眼,脖颈的大动脉鼓动,她的从容自觉反倒比跪地求饶,痛哭流涕更叫人难受。
“塞贝克将军呢?”他问:“塞贝克也是你的安排吗?”
塞贝克是先王最为信赖的忠臣,也是一手将王后扶持起来的大将军,在妲伊战争中,唯一全身而退的人。
看似王后对他多有留情。
梅丽特微怔,随即笑起来,脸上的皱纹无处隐藏:“是,我就是故意把他留下来的。”
对屋卡的那场战争中,除了先王美杜姆,主将便是塞贝克。
同时塞贝克也是当年主张对外扩张的领头人。
“他会永远活在埃及人的猜疑里,”她笑着说到:“被他守护的子民恶意揣测,他出生入死的属下,悉心爱护的家人,在我死后,他将失去身边所有人的信任。”
痛苦往往是死人留给活人的。
这句话,她深刻地体验了四十年,如今,她会把它作为礼物送给这位永远忠诚于埃及的大将军。
伯伊听着两人的对话,对于这长达三代人的恩怨已然洞悉。
事实证明,她做到了,可以想象在事情曝光后,塞贝克的处境。
“托德。”拉赫里斯盯着她毫不收敛的笑容,声音发沉:“赐酒!”
伯伊没有阻拦他,毒酒是王后最体面的死法,不得不说,王后这一招非常高明。
拉赫里斯不喜王后,数年来的打压,父亲的去世,妲伊战场上五十万将士,但却又不得不为她遮掩。
因为数十年王室权力旁落,党派相争,如今邻国蠢蠢欲动,最近几年屡屡犯进,一直以来都是依靠塞贝克驻守边境,手下的军队强横地一次次击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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