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的行人都带着面纱抵挡常年不散的风沙,亚麻布衣服下是晒得黝黑的皮肤和嶙峋的骨感。
伯伊记得向导小姐说过,古埃及人在农忙时会管理自己的土地,其余时间则是去修建金字塔,方尖碑,神庙。
至于报酬只有可怜的两顿餐食,稀粥配面包,哦,还有说不上高明的啤酒。
按照现代人的眼光来看,这里不像一个王朝的黄金开端,更像是某个不被看重的偏远落后地区。
又经过一处泥潭,恰好有人经过,一脚踩进去溅起斑驳的泥点子。
伯伊闭了闭眼,几乎是用全部的意志克制自己做出绕路走的行为。
在这没有修路的地方,走哪里都是一样的,这么做只会让自己显得格格不入,仿佛是个耍猴的。
“陛下,我们不回去吗?”托德不懂陛下为什么要跟在那个奴隶后面。
拉赫里斯看都没看他:“闭嘴。”
托德撇撇嘴,不敢多说,老老实实跟着自家陛下。
拉赫里斯快走几步到伯伊的身边,视线探究地略过他的脸:“据我所知,你是奴隶出身,你的家乡在哪里?”
他很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国家能养出阿伊这样的人——
胆大妄为,说话刺耳气人,但不可否认,冷静下来深思,每一句话都蕴含着一些哲理,从没有人和他说过这些东西。
在埃及是没有奴隶的,现有的奴隶都是战争中的俘虏,以及这些战俘的后代子孙。
“严格来说,我们并不是能和平讨论这个话题的关系。”伯伊说。
他哪里知道阿伊是哪个国家的人,但战俘和统治者后代确实是没什么共同语言。
这一点无可指摘。
拉赫里斯挑眉:“也是,毕竟你是失败者的后代,失败者不配拥有姓名。”
伯伊不紧不慢地看他一眼,心想,这只小猫还真是一点都学不乖。
“但很遗憾你没有继承成功者的任何优点。”他说,视线在少年矮了自己一个头的发旋上略略停留,暗示意味十足。
如果站在他面前的是个现代人,就会知道不要和一个声名狼藉的律师耍嘴皮子,不会赢,而且对方还毫无风度,不会因为你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而礼让三分。
拉赫里斯梗了一下,觉得自己应该会很生气,但并没有,他现在的心态莫名地还挺稳定,甚至还有心思点评,这是对方正常发挥的水准。
“法老——”突然一声尖锐的声音响起,“天哪,是法老!”
拉赫里斯微怔,下意识回头去看声音的来源,一个女人丢掉手里的篮子,踩着泥潭往他们这边跑,泥水飞溅在她发黄的亚麻布裙衫上。
随着她这一声叫喊,周围的人全都把视线投向了他们。
短暂的安静后,人群中爆发出惊叫,如海浪扑向几人,刚刚还各自忙碌的众人突然间就拥有了共同的目标——
拉赫里斯,埃及的法老。
“陛下,请你救救我的孩子。”最先发现拉赫里斯的女人一边跑一边叫嚷,“请您恳求阿努比斯不要带走他!”
女人神情几近癫狂,因为没注意脚下被篮子绊倒,这一下摔得狠,半天没能爬起来,即便如此,她还是在地上爬,手脚并用地往前爬,苍老的手一直往前伸,几乎要抓到拉赫里斯的脚踝。
拉赫里斯只是略略犹豫的时间,女人的手已经碰到了他的脚背。
“感谢神明,”女人兴奋地浑身都在颤抖,“感谢仁慈的法老,我的孩子有救了,拉神的光芒会照耀我的房屋,为他带来新生!是新生!”
女人的触碰就像是触动了某一个开关,引发所有人的狂热。
本来还有点犹豫的众人纷纷朝着拉赫里斯跑过来,一些跪拜行礼的人也忍不住站起来往这边走。
“陛下,请让拉神也关照于我。”
“陛下,我的家人们总是吃不饱,是不是我对拉神的贡品不够。”
“陛下,我真的非常需要普塔的关怀,帮助我渡过难关。”
周围的人全都在涌过来,吵吵嚷嚷地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拉赫里斯还在愣神,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伯伊,他下意识想要后退拉开和拉赫里斯的距离,哪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直觉告诉他这不会是一件好事。
但后面涌上来的人撞上他的后背,挤着他往前走,完全无法抵抗这几十上百人的力量。
少年微薄的仁慈,让这些渴望与神明接触的民众几欲疯狂。
眼看要撞到拉赫里斯,伯伊下意识伸手,想要把自己和拉赫里斯架开距离,无数双手从他的身后伸出来,近乎贪婪地抓上拉赫里斯的身体。
伯伊毫不怀疑,这些人想要把眼前的少年撕碎拆分。
在手触碰到自己的同时,拉赫里斯就已经从茫然中回过神来,但想走已经迟了,前后的路被完全堵死。
托德用力地搡开触碰陛下的几只手,但他的力量在这么多人面前实在是微不足道,很快有更多的手伸了过来。
自从成为了法老,拉赫里斯已经很少出宫,很偶尔的时候会去曾经住过的行宫,在护卫队的陪同下,民众看到他的车架会跪下,献上最美的鲜花,最拿得出手的食物。
每逢节日盛典需要出席,他也总是坐在高高的看台上,看民众虔诚地对他叩拜。
从不曾如此近距离地和民众接触。
“你们好大的胆子,”托德尖叫出声,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几乎破了音,“你们快退开!”
激动的人群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所有人疯了一样往前挤。
对他们来说,这也许是他们一生中与神明最接近的一次。
哪怕只是碰到头发丝,碰到衣角,人生就会圆满,神明必然会优待这位与自己有特殊接触的凡人。
伯伊不想管闲事,但耐不住他站在拉赫里斯面前被误摸了好几下,汹涌的汗臭也让他无法忍受。
“蹲下,爬出去!”他攥住拉赫里斯的人,把人狠狠往下一拽。
周围实在是太吵,拉赫里斯完全没有听到他说什么,被这么猝不及防地拽了下,差点摔倒,但他反应很快,用手撑住了地面。
“快爬。”伯伊推了他一下。
拉赫里斯意识到他让自己做什么,没有丝毫犹豫地往外爬。
两人强行撞开密密麻麻的腿往外钻,拉赫里斯在前面,伯伊跟在后面,人群骚动,不时有人被推搡到,脚突然后退一步,接连好几下踩到拉赫里斯的手,疼得他额角的青筋不受控制地绷起来。
但他什么都没说,动作迅速地往外爬,他知道不能耽搁,一旦人群意识到人跑了,跟着回头,他们就真走不掉了。
等两个人挤出来,人群中间的人的声音才逐渐传出来——
“法老不见了!”
“快找!”
“陛下跑了。”
“法老在后面。”
乱七八糟的喊声响成一片,后面的人还没意识到前面发生了什么,还在一个劲儿地往前挤,想要挤到法老的身边。
里面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想进来,两拨人挤作一团。
拉赫里斯和伯伊就是趁着这个机会,躲进了旁边的小巷子里。
说是巷子,其实就是两栋房子中间的夹缝,伯伊拽着拉赫里斯没有停留,顺着巷子往里走,一直走到很远,远离人群才堪堪停下。
一路急行,他的脸颊越发的惨白,没有一点血色。
拉赫里斯的目光从他脸上略过,在他唯一红润的唇上停留了一瞬,心想,这个人身体真差。
“他们怎么了?疯了吗?”伯伊扯了扯被拉扯得不像样的衣服,眉头拧成了川字,他不敢去闻自己的衣服,只怕是沾染了各种各样的汗臭味。
要不是这衣服不扯就有袒胸露肉的不雅发生,他甚至不想碰身上这块布料,一下都不想。
糟糕的处境让他的情绪也格外的恶劣。
因为拉扯衣服,握着手腕的手松开,拉赫里斯垂眸盯着自己的手腕,很奇怪的感觉,热热的,似乎还能感觉到皮肤下血液在流动,存在感极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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