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啼霜方才锤人的时候倒是很有气势,这会儿却全然变了个模样,怂兮兮地朝他这里喊:“那您说好了别打我,也别叫别人来打我,我也不想去刑司。”
皇帝冷声反问:“怎么只许你打孤了?‘礼尚往来’的道理你不懂么?”
方啼霜忖了忖, 认为他说的有点道理,于是委曲求全地往回走了两小步,然后怯声道:“那你要轻点还手,我刚刚打的也不重呢。”
“你怎么知道不重?”
他这么一问, 方啼霜忽然也有些不太确定了, 可他明明记得自己方才那一拳过去, 那小皇帝既没哼哼, 面上也不见痛苦之色,怎么会真打重了?
可裴野问完那一句便不说话了,他顿时有些心虚, 于是又一步一顿地挪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那您要打我板子吗?”方啼霜小心翼翼地问, “我很怕疼, 最多只能忍一板子,唔……半板子行吗?”
皇帝从未见过敢这样和他讨价还价的人,但见他那一脸很为难的模样,不由又觉出几分好笑来了:“杖刑都是从整十罚起,最少也要罚十板子, 哪有只罚一板子的道理?”
“啊?”方啼霜忽然有些后悔自己打他那一拳了, 只轻飘飘的一拳, 却要换来一顿板子,这怎么想也不值当,“那不然……还是您还我一下吧,就别劳动刑司的公公们了,都这么晚了,他们肯定都睡熟了。”
“可以。”裴野点了点头,紧接着便作势捏紧了拳头,像是要忽然发狠,而后一拳垂死他似的。
方啼霜耸着脖子,立刻认命地闭上了眼,然后提醒皇帝道:“好了,你可以打了。”
裴野只意味深长地盯着他那张脸,手上却一动也不动,方啼霜原本已做足了心理准备,可皇帝这么磨了他片刻,他的耳畔便只剩下那夜风略过树叶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听见那夜风中夹杂着遥远的蛙声,以及树梢上摇曳着的点星的蝉鸣,方啼霜就这样慢慢的,忽然听见了来自自己胸膛里的心跳声。
“我好啦。”方啼霜又提醒了他一遍。
裴野将那时间拉得越长,他心里就越害怕,总疑心这小皇帝是不是在蓄力,然后再一拳打死自己。
方啼霜忍不住皱了皱眉,随后又补了一句:“你要打的时候能告诉我一声吗?我害怕……”
裴野依然没吭声。
方啼霜闭着眼,几乎听不见一星半点的、属于面前之人的声音。
他的心跳愈来愈快,害怕的情绪已然是笼罩过了头顶,这外头的月光虽然明亮,可到底不及白日里,更何况眼下他耳边连一点属于人的动静也没有……
方啼霜突然睁开了半只眼睛,也就在此时,他忽的瞧面前人的拳头往他这儿砸了过来,他下意识地便往后一挪。
直等那一拳落在他身上了,方啼霜才发现,裴野那一下不过是一个高高扬起、又轻轻落下的玩笑,最后只是很轻地在他胸膛上贴了一下,这便算完了。
方啼霜怔楞了片刻,面上缓缓地转悲为喜,又忍不住发自内心地感慨道:“陛下,您可真是个好人。”
陛下没理他。
挨过了这一下,方啼霜心头的害怕情绪退下去不少,紧接着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突然撑着手跳下了那条躺椅。
而后他蹲下身去,凝神去看他掉下来的那颗很完整的小乳牙。
他像是犯起了愁,苦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椅上枕着隐囊的裴野忽而有些口干,可这儿并没有趁手的奴才可使,于是他只好把目光再度挪到了方啼霜身上:“方啼霜,过来给孤倒杯茶……”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顿,突然想起这只茶壶方才被那小奴整个提起来对着壶口牛饮过,于是顿时又觉得自己不怎么渴了。
方啼霜听见他这半句话,本来已经小跑到桌案边上握住那茶壶柄了,又听他忽然顿住了,于是便偏头望向了他。
只见皇帝面上露出了少许嫌弃之色,然后道:“唔……罢了。”
方啼霜知道他是在嫌弃自己,心里却有些不太能明白他们这些贵人的臭毛病。
在家里他们兄弟姊妹加上舅舅舅母一共有八个人,每人能拥有自己的一副碗筷都够呛,平日里喝水也就是拿个瓢在水缸里舀起一碗水就喝,家里八口人喝水做饭也全指着那一只瓢。
兄弟姊妹们谁也不嫌谁,哪里有这宫里这样多的规矩。
不过他这会儿倒是知道不能再以己度人了,这些宫里的贵主肯定要比他们这些穷人要讲究得多,更别说面前这位还是皇帝,是这世上再尊贵不过的人物了。
“你那乳牙……要怎么处置?”裴野忽然问。
方啼霜挠了挠头:“我听舅母说,要是下排的牙掉了,那就要把牙丢到屋顶上去,若是上排的牙掉了,便要将其丢去床底下,否则新牙是要长不好的。”
裴野早早的便没有了生母与乳娘,身边也不曾有人与他说过这样的习俗,掉下来的乳牙都被他埋进了花坛里,新牙照样是长的很好。
可他也并不觉得这样的民俗蠢,到底都只是一种美好的寄愿而已。
“那你怎么还不去捡?”他又问。
方啼霜一撇嘴:“可它不是还沾着我的口水呢?”
裴野笑了笑:“怎么?自己吐的还嫌脏?”
说完便丢了一条擦手的绢布给他:“接着,用这个包着手捡。”
方啼霜接过那条质地柔软的绸帕,这样一条帕子,在外头不知道能换多少米,够煮多少碗粥,然而他却奢侈地要拿这帕子去捡那颗脏兮兮的乳牙。
他有些舍不得地将那条帕子揉在手里搓了搓,然后才慢吞吞地蹲下身去,捏起了那颗乳牙。
“捡好了?”
“嗯。”方啼霜点了点头。
皇帝站起身,与他一道走到露台边上,露台旁便是猫舍,方啼霜记得这正前方向上……那大概是婉儿那屋的房顶。
方啼霜犹豫了一会,总算确定好了位置,然后将那颗牙放在手心里重重一抡——
他到底还年幼,臂力不足,发力又发的很不巧,只见那颗乳牙在琉璃瓦边缘磕了一下,然后便弹到了露台与那房顶的夹道之中去了。
方啼霜下意识往露台边缘的栏杆上一趴,伸手想去捞那颗乳牙:“啊,我的牙!”
他身侧的裴野忙伸手扯住他的衣领,这点高度把人摔死倒不至于,但摔傻摔残还是很有可能的。
皇帝冷声提醒道:“你当点心。”
方啼霜方才差点就这么滑下去了,他寻常当猫当惯了,这样的高度,壮个胆跳下去也没什么,故而第一反应是要跳出去捉住那颗牙。
这会儿他心有余悸地抱住旁边的柱子,缓了一会儿才顺过气来,扭头与皇帝道了句谢。
“举手之劳,”裴野淡淡然道,“而且陛下是个好人。”
方啼霜愣了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这句话是方才自己说过的,皇帝这是在打趣他。
他对着裴野狡黠一笑,两汪含水的杏眼就像是今夜空中高悬的那只月牙,灵动又漂亮。
“那陛下不如就好人做到底,陪我下去找找我的牙,”方啼霜有点儿怕黑,于是伸手就拽住了少年天子的衣袖,嘴里还在催促道,“快点快点。”
那动作实在很粗鲁,没半点对一个皇帝该有的尊重,裴野心里那点儿刚刚凝起的对他的欣赏之意顿时又碎掉了。
两人在那草圃里摸瞎似的找了几圈儿,皇帝便有些不耐烦了,方啼霜因为丢的是自己的牙,于是心里倒是很耐烦,只是这夏夜的草圃里蚊虫格外多,没一会儿小孩儿便被叮了一身的包。
他身上痒的不行,一边满地找牙,一边在身上左挠挠右挠挠的,没多久也受不了了,恼羞成怒道:“不找啦不找啦,我不要这破牙了,要痒死我啦!”
皇帝拽着他出了夹道,然后去唤了几个宫人过来,让他们提着灯去找牙,自己则带着方啼霜上了露台,又让戚椿烨去换了壶茶来。
上一篇:我成了偏执帝的豹崽崽
下一篇:大将军绑定了妖妃系统后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