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碧低头扫了眼那铜盆里装着的东西:“这一大早的,主子要把这些脏衣裳拿到哪儿去?”
“我要洗衣裳。”
“你是主子,怎能自己洗衣裳,圣人若是知道了,可要责怪奴婢们伺候不周的,”翎碧眉一挑,说话间便要抢过他手中的铜盆,“把脏衣裳给奴婢,奴婢替您洗。”
方啼霜抱着那铜盆死活不肯松手,他眼下心虚得不得了,一挣扎几下,更是把整张脸都给闹红了:“不用你洗!”
听他忽然拔高了音量,翎碧手上一松,看向他的目光顿时更加疑惑了。
方啼霜连忙又往回找补了一句:“夫子教过了,凡事要亲力亲为,我也得自己做些事儿……”
见他这样羞燥,翎碧心里忽然便明白了过来,也不再为难这半大小孩了,笑道:“奴婢当是怎么了……那事儿圣人没同主子说过吗?”
方啼霜抬头看了她一眼,眼里一片澄澈,除了羞意和微弱的一点儿好奇,便什么也没有了:“什么事?”
“哎呀,”翎碧虽然比皇帝还要年长几岁,可到底是女流之辈,谈及此事,脸上不禁也是一红,只道,“这话奴婢不好说,您不如等陛下回来,再去问问他吧。”
说完便扭头走了,留下方啼霜一个人在原地发呆发愣。
他原本还疑心自己是得了什么怪病,可听翎碧的口气,这事倒像是很正常似的,而且她一口一个陛下,说的裴野好像对此也很有经验似的。
方啼霜可不敢问拿这事儿裴野,他总觉得这是件很丢脸的事,况且他还是做了那样的梦才……
翎碧姑姑乃是裴野身边除戚椿烨之外,最有身份的宫婢了,方啼霜很怕她把这事儿告给皇帝,故而他一早上便躺在外头的院里,晒了半日的太阳才敢进去找裴野。
可一进正堂,两人便又闹得不欢而散。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小猫儿耳朵尖一动,忽然听见了很轻的一阵脚步声,他都不必回头看,只凭着这脚步声,他便认出了来人。
裴野一眼瞧去,只见那小猫儿像是没地待似的,把自己塞到了一格很小的镂空框里,活像是让一只极宽的项圈套住了肚子。
皇帝疑心这小肥猫儿是卡在那儿,因此便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卡着了?”
小猫儿把猫屁股对着他,垂着眼不肯理他。
裴野很快伸手,想要将他从那木框里**,小猫儿便轻轻松松地往外一跳,几步跑去了角落里,蹲在墙角与他置气。
皇帝太知道他的脾气了,每回两人拌嘴吵架,他便只需晾着他,晾到那小猫儿气消了,他就若无其事地喊他过来吃饭,两人便就莫名其妙地又和好了。
可若没晾够,他亲自去哄,这小猫儿便要水涨船高、得寸进尺地耍起小性子,得听他哄哑了嗓子,他才肯纡尊降贵地同他和好。
“方才孤心里有气,”裴野蹲在他后头,轻轻挠他的小猫脑袋,“话说重了些,孤向你道歉。”
方啼霜心里其实已经软了,可还要装腔作势地背对着他,气势汹汹地“哼”了一声。
“那团蒲不是你的,你的那只孤放的好好的,再怎么也不会给旁的猫用,”裴野说到这里,话音忽然往下沉了沉,“朝里局势不明,寇氏占着半壁江山不肯松手,几个党派之间明刀暗箭,孤实在是心烦,并不是有意要朝你发火的。”
小猫儿听他掏心掏肺地说这些,顿时便更心软了,还平添了几分心疼,忙一转身,往他怀里一埋,这便不和他生气了。
一人一猫才刚冰释前嫌,裴野便抱着他在角落里又蹲了会儿,等到觉得有些蹲累了,这才抱着这小猫儿,往寝殿里走了去。
“快换件衣裳去,”裴野在小猫儿耳边道,“该用午膳了,你不是说猫食不和你的胃口吗?”
小猫儿“喵”了一声,而后迅速钻进了被里。
等那小狸奴化作人形,再换好了衣裳走出来,两人便又和好如初地一道去用午膳了。
路上,裴野忽然偏头,轻声问他:“你今岁便满十六了,可有想过以后?”
方啼霜的思绪飘来摆去地晃了一会,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便摇了摇头:“没想过。”
“也该是时候考虑考虑了,”裴野淡淡然道,“你若想出宫返家,孤便赠予你一座府邸、一间画舍、一世用不完的金银,你若爱慕上谁家姑娘,孤也会替你指婚……”
方啼霜打断他,很坚决地说:“我不要!”
裴野怔然片刻,然后才问:“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方啼霜嘟囔着嘴,偏着头,犹犹豫豫了好半晌,这才几不可闻道,“我想和陛下永远待在一块儿。”
陛下心跳一紧,又追问道:“怎么永远待在一块儿?”
“就是、反正就是等我二十岁、三十岁、七老八十,老到快死了……”方啼霜看上去又快要哭了,他说的很动情、很诚恳,“我都要和你一直待在一块儿!”
裴野看了他很久,心里酸得不成样子。
而后他忽然一反常态地牵起了他的手,方啼霜顿时便愣住了,不知从哪日起……反正从很久之前的某一日开始。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亲密地,扣住过对方的手了。
“一诺千金,”裴野带着薄茧的宽厚手掌缓缓扣下来,而后一字一句地,徐徐道,“往后你再要后悔,可来不及了。”
第七十五章 “找,全都去找!”
这夜方啼霜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满脑子都是今日裴野对他说过的那些话。
他先是望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才轻手轻脚地侧过身子, 借着微弱的烛光盯着皇帝那半张侧脸瞧。
陛下的眼睫长而浓,闭眼的时候便会在眼底遮下一片弧度漂亮的阴影色,方啼霜的视力很好,在这样昏暗的环境里野还能看清他眉头上的那颗小痣。
方啼霜有太多想不明白的事了,野正是那些事令他辗转反侧、寝食难安,可偏偏却没人能为他答疑解惑。
就在他发呆发愣之际, 屏风那侧的皇帝却忽然睁开了眼。
方啼霜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然后胸膛里就像是装了一面小鼓,“咚咚咚”地开始狂跳起来。
“怎么还不睡?”裴野轻声问他。
“就……就快睡了,”方啼霜支支吾吾地解释道, “白日里睡多了, 现在就有点儿睡不着。”
裴野目光灼烫地望着他, 那半大小孩这几年张开了不少,但那对杏核眼依然是亮晶晶的、黑白分明的,而那不薄不厚的唇瓣上头,活像是点了一层水红色的胭脂。
他脸颊上的奶膘也褪了不少, 右边脸颊上还新长出了一点浅浅的酒靥, 笑起来的时候便会轻轻凹下去一个圆, 亮出的一排小牙整整齐齐的。
方啼霜眼里分明写满了单纯,丝毫不见半点媚态,可裴野却还是莫名觉得他很勾人。
“今晨下朝后,翎碧同孤说你……”
方啼霜顿时涨红了脸,旋即把脑袋往被窝里一埋:“我没有, 你别同我说这个!”
裴野忍不住笑了笑, 总觉得自己像是在欺负小孩儿似的:“你躲什么?这又不是什么坏事儿, 你这是长大了。”
方啼霜这才犹犹豫豫地探出了一双眼来,心里依然懵懵着,显然是还想让他继续细说,可嘴里却不好意思多问。
“束发加冠那是名义上的成人,”裴野斟词酌句地说,“这是身体上的长大成人,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
“陛下也这样吗?”方啼霜热着一张脸,脑袋顶上的猫耳朵不由自主地冒了尖,“你……也做梦吗?”
陛下脑海里顿时闪过了他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绮梦,不由得也有些心虚,于是只敷衍道:“孤也是男人,怎么会与你不一样,都要梦的。”
方啼霜便莫名觉得口干舌燥,他下意识咽了口口水,然后低声问:“那陛下梦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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