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啼霜立即落荒而逃,百忙之中还在试图同它讲道理:“我只吃过这一回,绝没有什么‘兔儿们’,而且你们兔爷爷都是吃草的,怎么能吃人呢,我是很不好吃的。”
那兔子可听不进他的道理,依然对他穷追不舍。
方啼霜自觉自己今日恐怕是要丧命于兔腹了,朝着那趾山便绝望大喊:“阿爷阿娘,救命啊!”
他在梦里拼死扑腾着,现实里裴野却只瞧见一只“疯猫儿”要死要活地往他怀里扑,嘴里还“喵”地很疯很起劲,仿佛是吃错了什么药了。
而梦里的方啼霜最终不幸还是被那兔子抓住了,这兔妖将他整个提溜了起来,而后送到了嘴边,旋即张大了嘴,口吐人言道:“方啼霜……”
那声音冷冰冰的,带着几分烦闷与恼意,他总觉得这道声音非常熟悉,好像曾在哪儿听过似的。
还不等他回想起来,那兔子又开口唤了他一声:“方啼霜,醒醒!”
方啼霜被他这一声叫回了魂,终于朦胧地睁开了眼,只见梦里那只兔妖的脸同面前裴野的脸缓缓重叠在了一起。
小皇帝拎着他的后颈,衣襟上还沾了他蹭落的雪白猫毛,那襟口看起来还皱巴巴的,像是招谁狠狠地蹂/躏了一番似的。
只见这把他衣裳蹭乱的始作俑者先是打了个哈欠,然后很无辜、很可怜地看了裴野一眼。
他确实是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委屈又可怜,在梦里被那兔子追着咬了好一通,吓掉了他半条命不说,刚醒来还要被皇帝瞪,而且这会儿他都快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了。
“喵呜喵呜~”小猫儿哀哀叫唤了两声,四肢在空中刨了刨,一脸无助的可怜相。
裴野轻叹了口气,终于将他放回了床榻上。
方才他只觉得手中那只手腕忽然一缩,瞬间便成了只毛绒绒的猫爪,再一睁眼,便见那方啼霜的身影像是蒙了一层白雾,怎么也瞧不真切。
一眨眼的功夫,一个大活人转瞬便成了一只猫,实在是再灵异没有了。
再过了一会儿,只见这小猫儿眉头一凝,忽然便鬼叫了起来,说什么都要往他怀里蹿,他一下便被惊醒了,然后顺手将这小猫儿提溜了起来,这才有了之后的事。
眼下这一人一猫各占了半张床,这会儿忽然都一声不吭的,殿内顿时静了下来。
好在戚椿烨耳朵尖,方才就听见了那里头的动静,忙换好了衣裳,然后轻车熟路地招呼侍婢端了热水进殿。
“陛下醒的早了些,”戚椿烨垂首道,“今日休沐,不必起早上朝,圣人不妨多歇会儿?”
若按照寻常情况,裴野但凡是醒了,便不爱再睡回笼觉,哪怕天还没亮,也是要洗漱穿衣去院里练剑的。
可今儿陛下却破天荒地犯了懒,伸手推了把那小肥猫的背,把他往里头挪了挪,复又躺下了:“孤再躺会儿。”
“是。”戚椿烨当然是求之不得,昨夜皇帝失眠,那小郎君又吵着要吃烤兔子,连带着他也陪着熬了半夜不睡,这会儿困的眼皮子都睁不开,巴不得再回去躺会儿。
他一摆拂尘,屏退了奉水的宫婢,然后状若无意地问起:“陛下,那方小主子……”
“许是今晨走的,”裴野淡淡然道,“公公没瞧见吗?”
戚椿烨顿了顿,而后回答道:“那许是郎君走的急,奴婢没瞧见——猫主子这是夜里自己回来了?”
裴野很轻地“嗯”了一声。
“猫主子平安回来就好,”戚椿烨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奴婢这便先退下了。”
等戚椿烨离开后,皇帝伸手揪了揪那小猫儿的腮帮子,低声感慨道:“世上竟真有你这样的怪事,改日得空了,孤带你去慈恩寺问问主持方丈。”
那小猫儿背对着他,动也不动,应也不应。
皇帝支起手肘,探头过去一望,只见那小猫儿不知什么时候又睡着了,凑在他脸边仔细一听,小猫似乎还打起了很小的呼噜。
裴野现在算是看清了,这小猫儿简直是又懒又馋又贪睡,刚认识的时候倒是真很怕他,多少还会装装样子,如今被人他识破了底细,就更肆无忌惮了。
陛下忍不住又掐了一把小猫儿肥嘟嘟的脸颊,小猫儿被扰了安眠,迷迷糊糊地抬起爪子,赶蚊子一般拍走了陛下的手。
可惜裴野这会儿已经没什么睡意了,便又再度故技重施,继续去挠他的下巴。
小猫儿不胜其烦,于是把眼睛掀开了一条细缝,然后将皇帝那两只蔫坏的爪子拍在了床榻上按着,接着又发出了一声“嗷!”的警告。
裴野很轻地笑了笑,也不再闹他了,躺下阖眼又假寐了一会儿,随后便起身去院里练剑了。
好像也就是从这日起,床尾的猫窝便成了个摆设,小猫儿再没回那猫窝里睡过。
不过十日里有七八日,裴野都是被这小猫儿给压醒的,还有二三日,小猫儿直接把自己睡掉下了床,滚到了床底下。
哪怕滚下了床,他也能睡得好端端的,一点也不怕地上凉,也不嫌床底脏,于是小皇帝醒来若不见那小猫儿,第一件事便是先到床底下去刨猫,都快成了他的习惯了。
*
皇都的暑气一过,转眼便又入了秋。
这日小猫儿直睡到日上三竿才睁眼,自从天气转凉,他便愈发能睡了,常常是连裴野是几时起身去上朝的都不知道。
今日他一睁眼,便瞧见小皇帝手中捧着一本书卷,正坐在榻旁的桌案边上看书。
“喵?”方啼霜疑心自己今日是起早了,因为往常他睡到睁眼的时候,裴野要么还在朝中议事没回来,要么就在正堂里批奏章。
“终于醒了?”裴野放下书卷,“你再磨蹭一会儿,都快能用哺食了——椿烨,让宫人把那碗长寿面呈上来。”
“是。”戚椿烨颔首。
随即侍立在外头的婉儿便小步走进来,替她家猫主子洁面漱口,紧接着又给他戴上了一顶很喜庆的虎头帽,身上给披了件正红缀金穗的小披风。
而后婉儿再将那碗鸡汤泡的长寿面往他专属的小桌上一搁,末了还笑着朝他拜了一句:“主子生辰吉乐。”
小猫儿先是楞了楞,随后才呆呆地反应过来,今日似乎是他的生辰。
他记得自己是在霜降时出生的,可他对时间的概念本就不怎么清晰,这宫里的日子很好过,不像从前那般饥一顿饱一顿的,一眨眼竟快过了一年了,他心里还觉得自己才刚入宫不久。
小猫儿低头看向那碗长寿面,金澄澄的面汤里躺着一颗煮的滚圆的荷包蛋,因是煮给他的,故而刻意放的温了,但那丝丝冒上来的香气还是半分不减。
他记得从前在家时,阿娘也会在每年的这日给他煮一碗热腾腾的长寿面,后来他投奔了舅舅家,家里孩子多,条件不好,但舅母若是记得,也还是会在这日挤出一颗鸡蛋煮给他吃。
方啼霜总是将那颗烫手的鸡蛋藏在袖里,时不时再拿出来瞧上一瞧,很是宝贝,兄姊们因此便笑他说:“霜儿,你再不吃那鸡蛋,恐怕一会儿都要孵出小鸡崽来啦。”
然后他就会去找把竹刀来,将那一颗小小的鸡蛋切成六份,分给兄弟姊妹们一块吃。
虽然每人都只能分得一小口,但方啼霜还是很开心。
裴野见他先是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面汤,全然没有往常那样小猪刨食般的粗野,汤面涟漪未消,便又忽然落了几滴“雨”进去。
皇帝没说话,只是走到那小猫儿身侧蹲下,然后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背。
“大好的日子,哭什么?”裴野很轻地说,“是舍不得长大吗?”
小猫儿很怕被他瞧见眼泪似的,立即一抹眼泪,把那点想家的心思收了收,然后把头埋进碗里,呼噜呼噜地干掉了那一大碗面。
裴野默默收回了手,觉得自己方才心头泛上来的那点心疼像是喂了狗,心想没准这小猫儿方才只是被这碗面香哭了也有可能。
最后吃饱喝足的小猫儿摊在团蒲上,接着打了一个饱嗝,婉儿才刚给他擦得干干净净的一张猫脸眼下全被他糟蹋了,害得她不得不重新再给他洗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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