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子玑出现那一刻起,两方针锋相对的敌意便无形地消减了许多。
云非寒脸色一冷:“谁让你到这边来的!?回宫去!”
“我要你退兵。”
云子玑薄唇轻启,声音穿透风雪,射入云非寒耳中。
“绝无可能!今夜我一定要让所有欠我之人堕入地狱!”
云子玑冷淡地笑了笑,他不再对二哥提任何要求了,只是反手将软剑提起,抵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湛缱瞳孔骤然收缩:“子玑!!你别!!”
云子玑看了一眼城楼下的湛缱,恍如梦里那一眼,令湛缱心碎。
“陛下,是云家对不起北微,我愧对你。”
“不是!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湛缱跌下马,大声告诉子玑:“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子玑,你别...你把剑放下,把剑放下!我求你了!”
寒风倒灌,他的喉咙都溢出了血气,喊出的每一个字都泣着鲜血。
云子玑不忍相望,他看向二哥。
云非寒脸上的血色在子玑将剑抵在脖子上时就已褪得干干净净,他只这样望着子玑,不信他能抛弃家人寻死。
云子玑俯视着皇城内的二十万云家军:“我如今无兵权在手,但你们若还敬我一声少将军,在我死后,请各位谨记军中使命,不得手足相残,同胞相杀,不得践踏百姓,忤逆明君。若不然,我九泉之下难以瞑目。”
云家军中人人都面露愧悔之色,戾气消散,枪刃放平。
云子玑这才看向云非寒:“哥哥,湛缱欠你的,我今日替他还,你欠北微的,我也替你还。”
他无视云非寒的歇斯底里,留恋地扫视了一眼皇城的万家灯火,凝望云府所在的方向,最后回过头,越过霜雪看了湛缱一眼。
“这一切都因我而起,就以我为终吧。”
素手所执之剑割破了脖颈,血染红了未来得及落地的雪花。
强撑的身体在鲜血涌出之时如崩断之弦向后跌落,白衣猎猎,身如飘雪,坠下数丈城楼。
湛缱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地上的积雪阻他前行的道路,天上的雪花阻他的视线。
上天怜悯他,赐他重生,上天惩罚他,令他再尝剜心断骨之痛。
他拼尽全力,终于在子玑摔落雪地时接住了他。
不过分别十日,他已轻得不像话。
湛缱的手,颤抖着按住子玑的脖颈,血就从他的指缝里流出,鲜红色的雪花飘落在两人周身。
湛缱像只被抛弃的小兽一般痛苦呜咽,那只红色的眼瞳掉出的泪已有了血色。
云子玑抬起手,轻轻抚上湛缱的脸颊,手腕间的孔雀石顺势滑落到手臂上。
“那场梦......那场梦竟成真了,小浅哥哥...是我食言了...”
他没有等来湛缱的回应便阖上了眼眸,手无力垂下,落在雪里,手腕间的银辉神木透着月色般的明光,天上最亮的星光遥遥与之相应。
云非寒最终看到的,是一身染血的白衣和他悄无声息睡去的弟弟,那把染着子玑鲜血的剑就落在他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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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度:100%
小玑长命百岁啊,别怕。
第90章 求生
两边的军队都有军医冲出来,白色的纱布捂上云子玑的脖颈,顷刻被血染透,军医试图止血的手都在颤抖,剑割得深,血都在积雪上蓄起了一滩,他们心中有数,这样怕是难救回来了。
“沈勾...要找沈勾...”
湛缱小心地抱起子玑,一只手紧紧捂着他的脖颈,步伐又稳又快地往皇城里冲。
皇城内的云家军见到国君一脸泪痕,满脸绝望,他怀中抱着奄奄一息的帝妃,寒风猎猎,已吹不起云子玑被血染湿的衣袍,血从他脖颈一路滑到手臂,最后凝在指尖垂落,就这样蜿蜒了一地。
最前排的将领侧了侧身,继而所有云家军都默契地自觉地为湛缱让出一条路来,二十万人浩浩荡荡为云子玑的生路开道。
这场兵变初始,人人都做好了战死的准备,最终却都为了云子玑一人求生。
人心为了子玑一人散去时,云非寒迟钝地捡起地上那把剑,上面的血还带着子玑的温度,在意识到是他把子玑逼到这一步时,云非寒轰然跪在雪里,哀恸痛哭。
地面的雪忽然被震起一层雪雾,边境二十万大军声势赫赫地赶到了皇城,凯旋之师带来的火光照亮了这个昏暗压抑的雪夜。
云非寒抬头,逆光望去,隔着悔恨的泪,看到满身风雪的大哥策马朝他走来。
云非池下马,扔了手中的银枪,解了腰上的佩剑,卸下头上的武冠,脱离了镇国元帅的身份,此时此刻他只是云家的长子,云非寒和云子玑的兄长。
旁人或以为云元帅会偏袒兄弟,包庇他谋逆之罪。
云非池走到云非寒面前,他冷沉着一张脸,布满枪茧的手忽然裹着寒风抽了云非寒一巴掌!
这一巴掌落下时,在场所有将士皆是一震,城内的云家军见到云非池动怒,脸上更是一热,仿佛这一掌也抽打在他们脸上。
“这一掌,打你谋朝篡位,殃及月州国都数万百姓。”
在千军万马面前,云非寒被打偏了脸颊,嘴角顷刻间溢出一线血,脸上泪痕也未干,已是狼狈不堪,他没有还手,甚至不敢抬眼与云非池对视。
左边嘴角的血还未抹去,右脸颊又结结实实地受了一巴掌!
“这一掌,打你背弃家训,忤逆父母,苛待幼弟。”
云非池十岁就能徒手劈碎两块交叠的砖头,可谓天生神力。
云非寒摔倒在雪里,只觉得三魂七魄都被这两掌打出身体,他痛苦地吐出一口血。
“大哥......”
云非池抓着他的衣领,扶住了他。
他眼中含着失望与愤恨的泪:“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弟。”
·
未央宫外,苏言和山逐如无头苍蝇,急得四处乱撞。
他们连沈勾的面都没能见着,一回宫却发现帝妃已经不见了。
宫里宫外乱作一团,他二人也心乱如麻,既担心帝妃,却又实在不知眼下能做些什么。
这时,守在宫外的苏言忽然看到宫道上跑来几个人,带她看清为首之人后,脸上绽出劫后余生的喜悦:“君上!君上你......”
苏言奔上前两步才看到湛缱怀里抱着个浑身是血的人,细看一眼才发现是帝妃。
苏言的笑容还未扬起便吓出了眼泪:“这是怎么了?帝妃...怎么会这样?”
山逐听到动静赶到宫外,看到公子脖颈上全是血的纱布,当场吓在原地,不愿相信眼前这一幕是真的。
“让开!让开!!”
湛缱顾不上任何人,他箭步将子玑抱回了未央宫内殿,手谨慎小心地护着子玑的脖颈,万分温柔地将他放到了床上。
云子玑的脸色因失血而惨白如纸,湛缱解下他被血濡湿的外袍,隔着薄薄的内裳才能勉强看到他胸口在起伏,气息已微弱到几不可闻。
“子玑...你别跟我开这种玩笑...”
湛缱的声音透着卑微至极的恳求,如果云子玑有意识,一定会怜悯此刻的湛缱。
被召进宫的太医们围到了床边——这场政变胜败已定,太医院便知今夜该尽心救治帝妃。
“陛下,陛下你冷静些,让我们给帝妃止血!”
湛缱有些失神,给太医让出位置时,忽然想到母亲给的那枚银辉神木,他执过子玑的手腕,看到孔雀石和神木都还在,湛缱将神木放在子玑掌心,蜷起子玑的手让他虚握着银辉神木。
神木有灵,昏迷的云子玑竟下意识握住了银辉神木。
湛缱眼底一喜,仿佛看到了微妙的生机。
“子玑...求你别松开...”
湛缱含着泪亲吻子玑握住神木的右手,而后才退出了内殿。
殿外的雪已经停了,月光如洗,落在银装素裹的人间。
湛缱跌坐在内殿的阶梯上,浑身的血都粘着他的肌肤,明明湿冷,他却浑然不觉,他的心剧烈跳动,几乎要跳出胸腔。
双手紧紧握成拳,才止住了极度惊恐而生的颤抖,他将手抵着额头,在心里向天上的母亲恳求,求她庇佑子玑,庇护他两世生命中唯一一道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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