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云何那段时间甚至都开始躲着虞钦,太丢人了,他都不愿去想虞钦看见这本画册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又是如何想他的。
回忆起往事,宴云何仍觉得头皮发紧。
一晚上丢人的次数过多,反倒麻木了。在虞钦睁开眼,凉凉地同他对视时,宴云何还坦然回道:“怎么还不睡,明日若是没精神赶路,我可不会停下来等你。”
虞钦道:“宴大人可否收一收目光。”
宴云何理直气壮道:“漫漫长夜过于无聊,我总要找点事情打发时间。”
虞钦不再多言,学着宴云何那般转身枕在包袱上,背对着他入眠。
宴云何撇了撇嘴,只觉其无趣。
一夜过去,无事发生。之后赶路,宴云何也不再注重食宿,一切以快为主。
他在路途中买了两件裘衣,品相不如宫里御赐之物华美,但也厚实保暖。
他把那裘衣递给虞钦时,虞钦仍然回他一句,记在账上。
宴云何都听腻了这句话,也没放在心上,这一路给虞钦买了不少东西,都是顺手。
宴公子为人大方,当年同一帮纨绔子弟交好时,几乎都是他在花钱。
但那时的感觉远不如现在,现在的竟有种诡异的满足感。尤其是虞钦本就极为好看,那毛茸茸的裘衣领子拢在他脸颊旁,显得愈发美貌。
还招来了些登徒子,被宴云何打得满地找牙。
弄得宴云何不耐烦了,从街边小贩处买了个狐狸面具,递给虞钦:“戴上吧,这没完没了的,别还没到云洲,咱们就得因为当街闹事,被官府捉了去。”
虞钦看着那狐狸面具,竟皱眉嫌弃。不但侧脸避开,还牵着马远离宴云何。
宴云何拿着面具追了过去,街道上人多,他们拉着马亦走得不快。
他握着面具,嘴里还没好话:“戴上吧虞公子,算我求你了,谁让你长得这般招蜂引蝶。”
就在这时,一方香巾从天而降,险些糊住了宴云何的脸。
他一把抓住,抬头望去,只看到一张娇笑妩媚的脸,不过那女子是挽着妇人头的。
大晋允许女子入朝为官,亦允许女子休夫另嫁。宴云何在边疆时,就异常受镇子上的妇人欢迎。
有人分析过宴云何受妇人喜欢的原因,是因他肩宽腰窄,瞧着“本事”不错。
宴云何握着那丝巾,被这突发状况耽搁了脚步,等回过神来,匆匆往前看去,却发现虞钦也没走多远。
对方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手里的香巾:“宴公子拈花惹草的本事也不错。”
宴云何一把扔了那香巾,无视女子的伤心的目光,强装镇定道:“这有什么,女子再猛浪,也不会做出当街强抢之事。”
他再次把狐狸面具递给虞钦,令他意外的是,虞钦竟然接了过去。
宴云何一直觉得狐狸面具很适合虞钦,只觉得那眼尾勾起来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刚想看看虞钦戴着面具是何样子,就见这人反手将面具扣在了他脸上,冰凉的指尖勾过绑带,滑至他耳垂,落下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悸。
怔神间,面具的额心被虞钦指腹轻敲:“宴公子,欲正他人,先正自身。”
“容貌尚能遮掩,你那双眼远比皮相张扬。”虞钦道。
宴云何在面具下眨了眨眼:“虞公子这话,是觉得在下眼睛好看?”
回答他的,是虞钦毫不留情,转身离开的背影。
第十五章
在奔波数日后,换了三匹马,宴云何和虞钦终于要抵达云洲。
进入云洲的前夜,宴云何选择在驿站住了一晚,难得没有嫌弃环境,乖巧得不可思议。
就是在饭里第三次吃出沙子以后,宴云何默默地放下了手里的碗,转而吃起他路上买的糖葫芦。
按理说,宴云何看起来更像是爱饮烈酒,大口吃肉的男人。
不过比起酒肉,宴大人更喜欢吃点心。路上没条件吃点心,有糖葫芦也是好的。
虞钦坐在他对面,仍然是一碗素面,只是这素面的汤汁看起来一点油星都无。
宴云何咬着糖葫芦,心想虞钦是不是味觉失灵了。
这么难吃的东西,他也能吞下去。
而虞钦在吃完素面后,抬头看着对面把糖葫芦咬得很响的男人,同样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只见宴云何吐出果核,像个孩子般用舌尖舔了口冰糖,尝够冰糖的甜蜜滋味后,才一口咬下。
他犬齿锋利,若隐若现,能轻易地撕开肉干,也能咬碎坚硬糖块。
虞钦缓慢地收回目光,一句不合时宜的形容掠过了他的脑海,像头嗜甜的小狼崽。
殊不知自己在虞钦那里,连物种都变了的宴大人主动开口:“我打算先去云洲。”
虞钦不同意:“为何不直接前往开平调兵剿匪?”
“虽说现在世道不算太平,湖广两地因为灾荒多了许多流寇。但云洲的流寇却来得不明不白,这事处处透着诡异。”宴云何道。
虞钦指腹敲着桌面:“若宴大人孤身入云洲,反被人瓮中捉鳖,又该如何?”
宴云何摸了摸下巴:“这不是还有虞大人吗?你真忍心眼睁睁看着我出事?”
虞钦面无表情地看着宴云何,看起来他真的忍心。
宴云何干咳一声:“我通过内线得知,云洲目前一切安好。”
“连当地知县都拿他们没有办法,宴大人就这般自信?”虞钦觉得宴云何过分轻敌。
宴云何道:“外官考察三年一考,如今距离考察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云洲就出现作乱流寇。且这流寇竟穷凶极恶,逼得知县要向朝廷派兵镇压?”
他摇头笑道,“要真有这般凶猛的山匪,我倒想招进神机营。”
虞钦眯眼,听懂了宴云何的潜台词:“你的意思是流寇是假,不过是知县想要功绩,编出的弥天大谎?”
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曾有地方官员为求功绩,残杀一村数百良民,用以充当流寇数目。
后来是村中良民幸存亲眷,拼死入京告御状,才揭露这骇人听闻的惨案。
宴云何却再次否认:“当年陈州村一案闹得极大,不会有人还敢冒险做这样的事。流寇定是有的,只是这知县也得好好查一查。”
虞钦顺着他的思路往下理:“有流民才有流寇,百姓只要能活下去,定不会铤而走险。地方官私加税负,强征民田,激起民变也有可能。只是若真是民变,知县必担其责,将其定性流寇,上报朝廷清剿,事后便是想要重头再查,也很难查起。”
所以宴云何喜欢与聪明人对话,无需解释,对方自然能顺着你的思路往下猜。
宴云何颔首道:“去开平调兵容易,剿匪也容易,但真出现了这最坏的状况……”
虞钦接上道:“一旦朝廷深究,罪责便会落到你我头上。”
宴云何晃了晃手里的冰糖葫芦,像逗小朋友般道:“不错,答对有奖。”
虞钦避开险些塞进他嘴里的糖葫芦:“你打算如何进云洲?”
“当然不能就这么进去。”宴云何咬下被虞钦嫌弃的糖葫芦:“可能得虞大人好好配合我了。”
第二日。
管理驿站的驿丞牵出两位官差的马,才发现官差模样大变。
若不是他们手中还有证明身份的腰牌,驿丞都不敢把马匹交给他们。
虞钦上了马,望向宴云何,只见昨日还英俊的宴公子,肤色白了不少,五官变得平庸,同时也富态了许多,瞧着像个富商。
宴云何既然精通乔装易容术,又为何只肯买个狐狸面具给他戴。
虞钦脸上亦有改变,只是改变不大,只从原来的十分姿色,减至五分。
而宴云何给的理由是:“虞大人,我也要为了我的眼睛着想,你要是变得太丑,我接受不了。”
二人进了城后,宴云何直奔最豪华的客栈,并财大气粗地在掌柜面前撂银子,开一间天字一号房。
站在宴云何身旁的虞钦,默默地转头注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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