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云何持筷的手轻轻一颤,宴夫人这话里有话,好似都要将他看透。
宴夫人又道:“晚上出门的时候记得多穿些衣物,别着凉。”
“……”宴云何嘴里的食物都咽不下去了。
宴夫人:“别为难人家小宋了,整日要替你打掩护,连觉也睡不好,瞧着都老了不少。”
宴云何赶紧给宴夫人倒了碗汤:“娘,你喝汤。”
听出他语气中的讨饶,宴夫人才罢休,给宴云何留了几分薄面。
回到房中,宋文已经习惯性地要过来给宴云何更衣。
宴云何拒绝道:“别换了,娘都知道了。”
宋文瞪大了眼:“怎么会!”
“知子莫若母,她怕是早有猜测,但从未说过罢了。”宴云何叹声道。
宋文纠结地捏着宴云何的衣服:“那今晚我还要在这睡觉吗?大人你不知道,这段时间我都不敢熟睡,你到底去哪忙了,忙得整日半夜三更都不回来。”
“大人的事你少打听。”宴云何说完后,自己穿上披风,离开了房间。
宋文撇了撇嘴:“大人,就算你不说,光闻你身上那味道我都能猜得出来。”
……
周大夫将针收起,擦了把头上的汗。
这半个月,他自从接手了这特殊的病人后,便没怎么休息过。
也幸好这病患是他前阵子才看诊过的,针对他身上的病症,他还与药王谷的师兄弟们书信商讨,研究了番。
虽说是受人之托,但周大夫也好久没遇到这样病人了。
再给其诊脉时,周大夫险些被吓到了,这才多久没见,这人究竟是怎么折腾自己的,本就沉疴难愈,指下脉相浮而无力,似有若无,已是大限将至的脉相。
看诊之地也颇为诡异,竟是大牢。
只是这牢狱瞧着奇怪,牢房中算得上干净,床榻书案一应俱全,甚至还生了些炭,保持供暖。
周大夫是有听说过,这大牢另辟一处,会关押一些特殊的犯人。
大多都是皇室宗亲,亦或者是一些过于刚直的文官,都会被成景帝罚来此地,小惩大戒。
只是周遭环境再好,周大夫认为对他的病人也毫无益处。
周大夫用了他门派独门秘法,叫患者陷入了漫长的睡眠中,清醒的时间极少,加上每日施针,以此稳定病情。
从牢房出来,周大夫被站在一旁暗处的宴云何吓了一跳:“大人,你来了多久了?”
“不久。”宴云何一如往常地答道。
周大夫简单地说了里面人的情况后,又道:“还是需要尽快找到解药,便是解了毒,他身上这么多的旧伤,已然伤了根本,需得早日随我到药王谷养伤为好。”
宴云何:“我知道了。”
说罢,他又问周大夫:“他醒了吗?”
周大夫欲言又止,上一回那人短暂地醒来过,宴云何分明已经来了,却始终呆在外头,未曾进去,直到那人又昏睡过去,这才露面。
周大夫忍不住道:“他每回醒来,见了老夫,都问起大人。”
宴云何眼睫微颤,却有些执拗地侧过脸:“总归也没醒几次,周叔你也不必同他说这么多。”
周大夫无奈地摇了摇头:“药熬好了,已经放在桌上,你先进去给人喂下吧。”
宴云何谢过周大夫,这才放轻脚步,走过那一间间空荡的牢房,抵达深处那间燃着烛光,散发着药味的牢房。
门并未用铁链锁上,只是对于始终沉睡在榻上之人来说,锁与不锁,没有太多区别。
这人甚至不知道,究竟有谁进出过此地。
宴云何来到床前,看着虞钦紧闭双眸,陷入深眠的脸,熟练地端起桌上的药碗,动作轻柔地将人搂在怀中,再把药一口口喂下。
用帕子拭去虞钦唇角的药汁,宴云何躺在虞钦身侧,伸手把人抱着,安静地把脸埋进对方颈项。
虞钦原本的气息已被浓郁药味给淹没,闻着很苦,叫人心头发涩。
宴云何来了这么多日,做得最多的事,便是呆在这里,安静地在床上陪着虞钦。
偶尔会帮忙打来水,给虞钦的身体做简单的清理与擦拭。
这人喜洁,在牢中待这样久,肯定会觉得不适。
将虞钦调来这个监狱,虽是成景帝的授意,但肆无忌惮地出入此地,完全不管外界如何猜想,是宴云何的自作主张。
哪怕他每回都是深夜前来,但不代表不会有人知道。
但宴云何已经完全不管不顾了,成景帝出乎意料地没出言指责他的所作所为。
成景帝没有说该怎么处理虞钦,但通过这些时日他的试探,以及成景帝的反应,宴云何已经猜到了答案。
宴云何用湿润的帕子擦过虞钦的脸颊时,他感觉到手下的身体动了动,好似立即要睁开双眼。
不过他清楚,虞钦醒不过来,有几次他都看到虞钦的眼皮在颤动,仿佛感受到了什么,竭力地想睁开眼,但很快又会再次陷入沉睡。
掌下是温热的,有呼吸起伏的身躯。
不是宴云何这段时间的噩梦,那冰冷的,在他怀里咽了气的身体。
每一夜他都会梦到在那个帐营里,虞钦抬起火铳。
有时是梦见有人抢在他前面,一刀刺入了虞钦的胸膛。
有时候又梦见虞钦入了狱,等待他的是秋后问斩。
虞钦为什么会用那个火铳,宴云何在看到的那瞬间便知道了。
因为如果帐营里,有谁能阻止那时候的虞钦,就只有宴云何。
最熟悉火铳,也是最明白该如何中断那个火器的人。
宴云何被排除在谋划外,又被安排了一切。
这个安排他的人,包括虞钦。
该有多心狠,才让他来为这一切划下句号,让他来阻止这出明知道是送虞钦到绝境的戏码。
虞钦若是死了,他便是杀了虞钦的那个人。
砍在火铳上的刀,亦是劈入他心头深处,绞得鲜血淋漓,伤得体无完肤。
宴云何睁开眼,哪怕他身边的依然是虞钦,可是噩梦依然不会放过他。
他撑起身体,在虞钦的唇上落下一吻。
“这一回,不是你抛下我。”
满室寂静。
虞钦猛地睁开眼,他心跳得快极了,思绪仍是昏沉的,他竭力地转过了脸,烛火已经熄灭了。
枕边空荡,好似无人来过。
第九十章
不到一日的工夫,找到了今雨的下落。
今雨就藏身在京城之中,没有跑得很远,意外好找。
按理说张姑姑将今雨送出宫去,应该嘱咐过对方,要远离京都,躲得越远越好。
等到了地方才知道,为何今雨跑得不远,眼前的今雨肚子已经能看得怀有身孕。
看到宴云何与宋文时,今雨害怕地往屋里跑,被宋文上前拿住。
面对这样柔弱的女子,加上对方的肚子,宋文粗暴地将人捆起双手,关在房中,再踱步出来:“大人,这宫女有孕,很有可能是……”
余下的话宋文不敢说,宴云何一双眸子已经沉了下去:“你想说是龙嗣?”
宋文感觉到他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顿时低下了头。
宴云何一动,宋文立刻将人拉住:“大人,千万别冲动,谋害龙嗣可是大罪!”
“那可是张姑姑的侄女,陛下再糊涂,也不会让那女子有孕!”宴云何额上青筋隐现。
难怪张姑姑这么嘴硬,都折磨了近半个月,还不肯吐露解药分毫,原来底牌在这处!
“就算真是龙嗣,这孩子也不该留下!”宴云何甩开宋文的手,眼神已经变得杀气腾腾。
宋文按住宴云何:“后宫无所出,这孩子很有可能占个长子身份,没经陛下同意,大人你自作主张,只会害了自己!”
“那你说该怎么办!”宴云何近乎崩溃地低吼着:“今雨有了龙嗣,太后也不能动,那费尽心思弄倒的姜家,究竟有什么意义!”
宋文怔了怔,他见过宴云何各种模样,却从未见过这么紧绷的姿态,好似随时都要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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