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何时睡着,曾经的往事再次寻到了梦中。
那一年,他因高烧昏迷了五日,险些没了命。
在他好不容易醒来,却还是挣扎着要下地,前往天牢时,宴夫人才哭着说:“虞公已逝,此案已定,淮阳你别再闹了,你闹了也没用啊,我们谁也帮不了他们。”
宴云何张了张唇,唇面干裂渗血,他却感觉不到痛:“那……虞钦呢?”
宴夫人眼含热泪,冲他缓缓摇了摇头。
下一瞬画面急转,宴云何清楚这是个梦了,他不敢再梦下去,又舍不得离开。
那是八年前,他与虞钦的最后一面。
空荡的虞府,桌倒椅歪。
他沉默地在虞钦身后站着,看着对方拖着形销骨立的身躯,将这些板凳张张扶起。
直到虞钦看见那些倒下的牌位,才有了片刻的情绪波动。
那些牌位有虞家祖上,有王氏,有父,有母,他将牌位捡起,用袖子擦去上面脏污。
这里即将会放上一个新的牌位,确实浑身污名,尚未洗清的虞长恩。
世人皆知的满门忠烈,可谁又愿意背负这四个字,亲人的尸骨累累,却换得如今这样的下场。
宴云何站在堂外,看着堂内的虞钦,屋外的光线仿佛无法探入那高而深的祖先堂。
不知哪来的寒风将唯一的窗给吹上了。
堂内骤然变得昏暗,虞钦身处其中,仿佛下一秒被这袭来的漆黑所吞没。
他心头一跳,迈步而入,仓惶地抓住了虞钦的袖袍。
虞钦身体晃了晃,他缓缓回过头,看着宴云何。
梦里的虞钦,似乎透过曾经的他,看到了现在的宴云何。
虞钦的眼泪顺着脸颊落下,可他却没有任何的表情。
那无声寂静的泪,一滴滴砸了下来。
宴云何睁开了眼,他心跳得极快,窒息般的疼痛仍然充斥着胸腔。
不管是梦境还是现实。
八年前的最后一面,他们什么也没有说。
一句话都没有。
第五十九章
距离吴王被害的第四日,宴云何在家中听到一个消息。
昨夜祁少连因他之事,公然顶撞陛下,成景帝勃然大怒,要夺去祁少连的总兵之职,收回帅印。
在最紧要关头,太后出面,两边说和。
场面勉强控制下来后,祁少连当日归府后,竟私自离京,返回边境。
满京城都在疯传此消息,皆说经过这回,这总兵之职怕是要换个人来当。
又有人说小皇帝到底是年少气盛,沉不住气,竟然因为这点小事就与祁少连离了心。
还有人说,这一帝一将,哪里是因为吴王之事心存芥蒂,前有三诏不归京,现在不过是借题发挥。
京城谁人不知宴云何是祁少连带出来的小将军,成景帝之前为了稳住祁少连,才给予宴云何这般多的恩待。
但听闻成景帝对宴云何也没多好,动辄便是罚跪鞭笞,经常见他浑身是伤地从宫里出来。
有一夜好像连御医都召去了,明面上是深得圣眷,实则不知私下泄愤多少回了。
宴云何为何在没有丝毫证据下,还被大理寺的人上门问话,不过是成景帝杀鸡敬猴,做给祁少连看罢了。
流言越传越真,等传到宴云何这里,真话夹杂着假话,竟是连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这样的流言。
这传的好像他是祁少连留在京城的“质子”一般,真是荒唐!
不过他现在无法外出,许多消息都需要宋文去探听归来。
他让宋文去客栈找赵成安,却得来对方已经离京的消息。
宋文从客栈出来,立即去祁府打听,得来祁少连确实已经离京这一消息。
至于是不是传闻中的无旨离京,宴云何根本不清楚内情。
宴云何还未慌,宋文就已经乱了:“大人,难道真像外面说的那样,陛下跟祁将军翻脸了吗?”
“不可能。”宴云何想也不想道:“师父不会就这么走了,他肯定会留下什么话给我,你去祁府他们有没有给你什么物件,或者书信?”
宋文用力摇头:“没有,我连祁夫人的面都没见着,在我报了大人的名字后,管家只出来跟我说祁将军已经离京了,其他什么也没给我。”
宴云何面色肃然地端坐在椅子上:“别急,陛下和师父都不是意气用事的人,他们这么做肯定另有缘由。”
宋文:“大人,如果陛下跟祁将军真翻了脸,你可怎么办啊?”
难不成正要当被敬猴的那只鸡吗?他都快急死了,大人还这么淡定。
宴云何挥了挥手,让他出去,他自己要一个人冷静地思考一下。
宋文想着宴云何今日也没吃下多少东西,便退了下去,去后厨吩咐弄些吃食来。
等他端着餐食回来时,推开门,发现房内空无一人时,顿时神情大变。
宋文苦着脸,本能地堵上了房门,熟练地换上了宴云何的衣服躺到了床上。
他咬着被角,都快怕到哭出来了:“大人啊,你快回来吧,都说了不让你出门,你跑哪去了啊!”
……
虞钦从宫中回来,回到府中,却不见老仆像往日那般上前,府中也安静非常,神情不见有多少变化,手却缓缓放在刀鞘上。
他慢步在府中梭巡一圈,最后来到卧房处。
府中不见有打斗的痕迹,以吴伯的功夫,不可能轻易受制于人。
虞钦几乎猜到了,经常这般出现在他府中,又有这样武功的人究竟是谁了。
他用刀鞘推开了门,吴伯被点了穴,放在椅子上,宴云何正端着个茶杯,把水递到老仆唇边:“喝吧,都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倔,跟你家大人一个样。”
“宴云何。”虞钦沉声道:“你在做什么?”
宴云何收回茶杯:“怎么一副我是恶人的样子,我没对他做什么!”
他抬手给吴伯解了穴:“行了,你家大人回来了,有话我自会问他。”
吴伯站起声,动了动胳膊,刚抬起手,虞钦就出声道:“吴伯!”
宴云何转过身,笑眯眯道:“还想搞偷袭呢,我可不想弄伤你,不然你家大人要生我气了。”
吴伯第一次看到虞钦露出这样的表情,他低下头:“小少爷,茶凉了,我去给你们重新烧过。”
说吧,吴伯将茶壶拿了下去,宴云何瞧着这老仆前后态度的变化,啧啧称奇。
等吴伯下去后,虞钦反手关上门:“你应该待在府里。”
宴云何回道:“我只是有嫌疑,并未入狱,为何不能出来?”
虞钦解开身上的披风,放下金刀:“所以你过来就是为了耍嘴皮子?”
宴云何单刀直入:“我需要知道是谁来找过你,让你杀吴王。”
虞钦头也不回道:“我以为你现在更想知道些别的,比如祁将军。”
“师父没事。”宴云何说道。
虞钦转过头来,望着宴云何,似乎在分辨他是真的笃定,还是嘴硬:“怎么说?”
宴云何平静道:“如果事情真发展到像外界所传那般,祁府应该已经被禁军包围了。”
虞钦皱眉,但没有反驳宴云何。
宴云何继续道:“虽然不是你杀的吴王,但你却清楚案子何时会结。所以我猜,这个案子了结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你们推出一个替罪羊,但这可能性不大,短时间内要找出符合条件的人太少,除非虞大人你亲自来当这只羊。”
“所以我猜是第二种。”宴云何抱起双手:“便是短时间内草草了结此案,能做到这种事的只有一个人。”
他盯着虞钦,一字一句道:“那就是陛下。”
虞钦面对他的目光,不为所动:“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宴云何笑道:“你可以不承认,但你总不能阻止我随便猜猜吧。”
“武功高强的人确实屈指可数,但擅用掌法的人,我思来想去,只想到了一个人。那位曾搅得江湖腥风血雨的严蓝玉,消失多年后,摇身一变,成了天子近侍的严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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