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双|性子,就这么在黄家村住下了。出生后,活下来,好像用光了他所有的运气,他开始整日生病,动不动就晕倒,偏僻的农村里哪有郎中给他看病,就算有,他的养父养母也没钱给他买药。
他就用最便宜,最下等的草药,一日日喝,把命续下来了。
一直到六岁,他才好了许多,不再随时随地晕倒了,养父母也终于给了他一个名字。
在他们村子,活不久的孩子,都不给名,怕给了名,最后没了,大人伤心。
养父母叫他童,童儿。
童儿很懂事,他自小就知自己不是亲生的,所以更努力地做家务,帮着做饭洗碗,养鸡养鸭,给养父送饭。
他比同龄人矮小很多,可村子里所有大人都知道他,因为他小小的身影,每天总是奔波在田里和家里,遇见人,他就很乖地打招呼。
模样漂亮,性子温顺,不贪玩,不调皮,这在农村,太难得了,几乎所有的大人都喜欢他。
养父母也渐渐接纳了他,会给他吃鸡蛋,给他吃他们不舍得吃的白面饼,童儿心里很温暖,他喜欢他的家。
但他似乎就是要比别人要难一些,要命苦些。
童儿还没过七岁时,他的弟弟出生了,在他有了名字后的没多久,养父母高兴的喜极而泣,从此眼中再没了他。
童儿也不怨恨,相反,他很为养父母高兴,也是打心底里喜欢弟弟,但随着年龄一天天增长,原先跟在他身后,软糯地喊他哥哥的弟弟,变了。
他开始讨厌童儿,开始跟着别的孩子一起欺负童儿,骂他是个混饭吃的,说他不是他们家的人,让他滚。
孩子的占有欲总是很强的,童儿能理解。他一声不吭,任由弟弟拿石头砸自己,继续默默做着家中的家务。
他想做的更好更好,这样,养父母,弟弟,就会喜欢他了他要做的更好。
是他做的不够好。
弟弟不小心摔到,养父母骂他没有看好弟弟,童儿低着头,愧疚自责地道歉,的确是他不好,他如果劈柴劈得更快,就不会让弟弟无聊,跑去外面玩,从而摔到了,是他不好。
弟弟说别人家的哥哥会带着弟弟去山里玩,他一天到晚不说话,童儿知道,是他做的不够好,让弟弟羡慕别人家的哥哥。
他总是想做的再好点,再好点,让所有人都高兴,都满意,可好像永无止境,他永远也做不好。
弟弟越来越讨厌他,养父母也越来越厌烦他。
童儿觉得很无助,他想做点什么,他想讨好他们。
就在这时,四岁的弟弟走过来,仰着头对他笑嘻嘻地说:“你去山里摘果子吧,上次我摘了一个果子回来,爹娘开心了好久,他们喜欢。”
童儿其实知道,是弟弟喜欢吃,但那天,爹娘的确夸赞了很久弟弟,他犹豫了一会儿,去了。
他今年十岁,矮小的像七八岁孩童,露出来的脚踝和手腕,细得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但事实上不会。
童儿用他的这双手,这双腿,做过许许多多的活儿,它们很坚硬,不会折。
童儿运气不好,他刚进了山,就下起大雨,他无法,只好躲在一处山洞里,第一次,一整晚没回家。第二天,他担心养父母生气,也想让养父母高兴,他摘了很多的果子。
他爬最高的树,摘最新鲜的果子,差点摔下来,他也不怕,只是看着那满满一篓的果子,笑了。
他长得太好看了,哪怕穿着最脏最烂的粗布衣裳,也漂亮的跟个小少爷。
他吃力地背着一篓的果子,把脸都憋得紫红,差点又晕过去,艰难地回到了家,他本想扬起个笑,告诉养父母和弟弟,他摘了好多果子回来。
养父母不用像夸赞弟弟那样夸他,只要摸一下他的头就好。
但养父母夺了他的篓子,果子散了一地,养父的大脚踩在上面,鲜红的果汁溅了一地,他抓起棍子狠狠地抽打童儿,“让你照看弟弟,你倒好!野上了山上!一晚上不回来,你知道你弟弟发烧,差点死吗?!”
“我给你吃给你喝,养你长大,我就让你照顾一下弟弟,你都做不到!”
养母抱着怀中滚烫的孩子,也哭得泪流满面,破口大骂,“打!打死他!他就是个扫把星丧门星!我好好的孩子出生下来,三天两头就生病!定是他的病气过给了我儿!”
童儿被打的倒在地上,紧紧抱着脑袋,他太疼了,想要求饶,想说,是我不好,是我没照顾好弟弟,我去山上摘果子……想给你们吃。
可养父打得太疼了,他就像那只被养父打死的小狗一样,哭着,叫着。
棍棒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养父和养母带着弟弟匆匆走了。
童儿自己在地上缓了好久,站起身,颤颤巍巍地收拾散了满地的果子,他收拾了一整天,到了晚上,养父回来了,童儿局促地站起身,想问弟弟怎么样了。
养父一言不发,铁掌抓着他细瘦的胳膊,往外拖,
童儿本能觉得恐惧,他想要挣扎,“爹……”
养父头也不回,狠狠道:“我不是你爹!你就是个丧门星!你爹娘生了你个双|性子,他们扔了,把祸害扔给了我们!”
童儿不懂双|性子是什么,他很害怕,不由自主哭出来,“爹,你要带我去哪里?”
那一晚,年仅十岁的童儿,一身的棍伤,被养父连拖带拽地带上了山,在山里走了一晚上,童儿都记不清回家的路了,养父将他一脚踢下了坡。
养父说:“我养你十年,不求你报答我,你带着你的晦气,滚得远远的,就是报恩了。”
“我知道你记性好,特意走了一晚上,从这里,往西边走,就是镇子,滚吧,别再回来,我们就当你死了。”
二十岁的李乐童,距离那一晚的记忆,已经过去十年之久,尤其是他登基后,早已抛弃这些不足为道的过往,一心想做个明君,可他没想到,原来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以为他忘了,其实他记得清清楚楚,就连那晚,养父脸上的表情,他都仍然记得。
那晚之后,他去了哪里?
他向西,走了两天两夜,饿了就吃野果子,渴了就喝山里的水,终于走到了镇子里。
十岁的孩子,去了镇子,没有父母,能做什么?
李乐童失神地看着那朵小荷花,看了许久,他倾身,将他从瓶子里拿了出来,捏在指间。再细心的看护,再努力地延长它的生命,它也是要枯萎的。
与其放着小心照看,不如拿下来放在他的掌心。
褚寒也一定会想要这样的。
他说他喜欢他。
李乐童轻轻转了下荷花,花瓣上的水珠飞散着落在他的手上。
从褚寒第一次站在御书房外偷看他,从褚寒为他下厨房,从褚寒给他写纸条……到他跳湖,只为了给他摘一朵荷花。李乐童都知道,他是在讨好他,不管是喜欢,还是什么其他的目的,这些都是讨好。
李乐童曾经也讨好过别人,之后再也没有。
他从没有对褚寒的讨好表现出过什么,他与褚寒,他们之间,隔了太多的东西,褚寒刚入宫那段时间,他还十分的警惕提防他,更不会表现出什么了。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明明很警惕和提防了,但好像仍是被褚寒影响了,或许,小心讨好他的褚寒,太像曾经的自己了。
清正帝为人自律、严苛,在没有弄清楚褚寒的真实身份,他的真正底细前,清正帝不会心软他,更不会怜惜他,但理智归理智,人心,不是能用理智就控制住的。
在褚寒摘荷花之前,李乐童就三番五次降低自己的准则,他一直不肯去细究,不肯去追其原因,可能那时他就知道,他还是心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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