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又何必自取其辱?
他心底懊丧,脑海中又浮现当初十二旒冠后天授帝老态龙钟的面容……不甘如同阴暗之地滋生的藤蔓和苔藓,疯狂蔓延出去,无边无际,遮天蔽日……
许是这些天长途奔波外加劳心劳力,导致明景宸在安宛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身体最终不堪负荷,前几日凭着内里的一口气硬撑着还看不出什么,如今高炎定脱困,那口气一松,他便病倒了。
黎明前,他与高炎定坐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听对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
实际上,除了开头那些治病、切除腐肉的话,后头的那些他大多没听清,他实在太疲累了,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只觉得耳畔嗡嗡地响个不停,初始还算平静,到后来突然平地一声雷霆炸响在小院中,将他从朦胧黑甜中强行拽起,然而未等他浮出水面,就被身下千万双冰冷的手拖曳着拽入了黑暗的深渊。
中途,他数次有所感应地想要强行转醒,可眼前像蒙了层浓雾,人声、脚步声、开关门扉声,都被一层厚实的茧房挡在外面,虽然被耳朵捕捉到,但都像是在很遥远的地方,带着空谷回声似的,那么不真实。
高炎定心急如焚,他来回踱了几步,见老妪请来的巫医阿癸拏仍旧只坐在榻前念念有词,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了将近小半个时辰,他越看越无法信任这个所谓的巫医,在他看来此人与其说是大夫不如说是个彻头彻尾的江湖骗子。
念念咒就能祛病消灾?当他三岁稚童呢!
于是他挂起脸,在旁人看来显得格外凶神恶煞,神鬼勿近,如同恶鬼罗刹一般面目可憎。
“究竟如何?快开方子啊!”这不知是高炎定第几次催逼巫医开方子煎药,然而都没得到回应,对方始终老神在在地在那边跳大神、念咒。
就在高炎定忍耐到了极限,即将怒而暴起拔刀叫这个神棍闭嘴的时候,阿癸拏总算有了反应。
他慢慢站起来,身上披着的宽大巫袍流水似的滑下来罩住双足,这袍子也不知是用什么染就的,比寻常见到的布料都要来得乌黑,像是连阳光都渗透不进去一般,外加他脸上青黑色的纹面图案,让他在白日里都显得鬼气森森。
他身上还有昨日被大王子几个虐打出来的伤,不过行动举止间还算灵活自如,应当都只是些皮外伤,大体不碍事。
他除了念咒外没说过一句话,不知是不懂中原话不愿和自己鸡同鸭讲还是因性格冷漠不愿搭理外族人的缘故。
这些高炎定都懒得管,见他总算有了些反应,连忙再次催促他尽快开药医治。
谁知,阿癸拏从黑袍中掏出一条拇指粗细的银灰色小蛇,宛如对待自家小儿一般轻柔地摸了摸它尖尖的脑袋,然后将其放在了明景宸躺着的床榻上。
那小蛇速度极快,不等高炎定反应过来,已经如闪电般顺着起伏的被褥窜上了明景宸的臂膀,张口隔着衣衫就咬了下去。
高炎定目眦欲裂,“你做什么!”说着推搡开阿癸拏扑上去要抓蛇。
阿癸拏用戎黎语道:“贵人不必惊慌,我没有恶意,放蛇咬他是为了治病。”
【作者有话说】
咱们周五见~~~
第104章 纵虎归山
高炎定才不信他的鬼话,这蛇长得古怪,谁知有没有毒,况且他过去从未见哪个大夫治病救人是放蛇咬人的,分明是这神棍在信口雌黄,欺骗与他,简直岂有此理。
为此,他充耳不闻,探手就要捏住这怪蛇七寸,没想到别看这蛇个头小,脾气倒大得很,见有生人靠近,立马油滑地攀着明景宸的臂弯蜿蜒直上,缠在他纤长的颈项之中,蛇尾好巧不巧地点在一截玲珑的锁骨上,然后朝高炎定张嘴无声咆哮,露出两颗尖尖的獠牙。
这蛇浑身长满银灰色鳞片,如同身披甲胄,此时又威风凛凛地盘踞一方对着他逞凶威吓,顿时火上浇油让高炎定怒发冲冠。
他一把抓住阿癸拏,威逼道:“你想死么?”
然而阿癸拏仍旧是那副森然的模样,不人不鬼的面容上露出一阵嫌恶,显然来医治明景宸他本身并不情愿,若不是看在老妪的面子上,他是不愿和这帮狡诈的中原人为伍的。
他梗着脖子不论高炎定如何凶恶,始终都是那句话:他并无恶意。
别的却也无可奉告。
高炎定余光瞥向床榻,明景宸枯萎花瓣似的虚弱面庞上血色褪尽,苍白得近乎透明,下巴瘦削,两颊上早前被梅姑她们费了大气力喂养出来的稍许丰润在这段日子里又消失得无影踪了。
他徒生一阵沉痛的无力感,若重头来过,去岁初遇之时,他绝不会射出那一箭。
那蛇嘶嘶地吐着信子,在寂静的屋子里格外引人注目。
高炎定挫败地上前握住明景宸安放在身侧的手,珍而重之地放在掌中摩挲,不同于方才的暴戾,此时的他平静了许多,话语中除了偶尔的间歇波澜,几乎看不出异样,“务必要治好他,但凡有丁点差错,我定会倾北地全境之力教你们戎黎上下鸡犬不宁。”***明景宸醒来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屋里点了支残烛,他睁眼的时候就看到一人坐在自己床边正俯身望着自己,背后跳动的烛火像是一朵花的蓓蕾,于浓稠的夜里悄悄开放。
他现下头痛得紧,恍惚中记得先前自己似乎正与高炎定坐在一起听他说话,便以为榻边这人仍旧是高炎定。
然而等眼前迷蒙尽去,见到的却是老妪重叠着皱褶的干瘪面庞时,他下意识生出一种落寞的失望。
他睫毛微垂,将眼底的异色掩饰得干干净净,确保外人无从窥探到分毫。
老妪不明就里,见他苏醒很是高兴,脸上深邃的沟壑都不禁朝上微微提起,“你醒啦?喝点水?”说着递了一只茶盏到他面前。
明景宸接过喝了一口,发现里头滴了花蜜,香甜的气味在舌尖绽开,将上头的苦涩驱散一空,他忽然想起,自己昏睡中似乎也尝过这个味道。
他抿了抿唇瓣,触感柔软鲜嫩,像是一枚刚从夏日池塘中采摘下来的水盈盈菱角,嘴巴里也无太多干渴的感觉。
这不像一个昏睡了许久的病患该有的表现。
他摸着额头回想,才断断续续想起,之前睡梦中似乎总有个人时不时拿水喂自己,无微不至地照顾着。
他朝老妪身后望去,没看到别的什么人,只好将心头的疑惑暂时放在一边。
他迟疑了片刻忽然发问:“镇北王人呢?”
老妪道:“一个时辰前,先前跟你来的那些人中的一个回来和他禀报了什么,他听后立刻跟那人走了。”
明景宸知道她指的是潘吉他们,便知应当是有紧要之事急需高炎定亲至,就不再多问,只将茶盏中的水尽数喝完,然后对老妪道:“我已经大安了,你快去休息罢。”
老妪点点头,接过空了的茶盏后径自出了屋子。
明景宸望着门扉出了会儿神后,又和被重新躺了下去。
到了第二日傍晚,高炎定仍然未归,明景宸躺了两个白天一个晚上,再躺下去恐怕手脚都要废了,他自觉休养得够了,便强撑着下了床,直接无视了桌上新端来的汤药,推门出去在院落里缓慢绕圈消遣。
老妪应当也不在家,家里的奴仆又都知道他是主人的贵客,见到他并不敢阻拦,都默默地避了开去,倒也让他觉出些久未感受到的清净自由来。
走到那日见过的天宝花旁,他自觉无事可做,便赏玩了一会儿,等到暮色昏昏,才见一人从外头行色匆匆地进来。
不是旁人,正是高炎定。
对方没发现蹲在角落里被花枝挡住身形的明景宸,往他们借住的那间屋子飞奔而去了。
不知为何,明景宸此时并不是太想见到他这个人,便有些自欺欺人地在花枝后继续躲着,直到从屋里传出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随后高炎定像头被抢占了领地的豹子从屋内迅猛地冲出,慌不择路地四处寻人,并抓了两个奴仆逼问。
奴仆听不懂中原话,战战兢兢地软成一团,对这个凶神恶煞的中原人格外畏惧。
明景宸瞧不下去了,施施然从黑暗的角落里站起身迈出,等高炎定察觉到身后动静转身看到自己的刹那,他清楚地看到了对方俊朗英武的面容上从恐慌愤怒到惊喜交加的瞬间转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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