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景宸道:“仍是老样子。”
秦太监从身后小内侍手上接过托盘,将上头一个白瓷药盒打开,只见里头装着三枚丹药,通体深红,异香阵阵。
明景宸下意识掩住口鼻,“这是做什么!”
秦太监笑道:“今日唐仙师的长春不老丹大成,陛下大喜,说这不老丹是个稀罕物,费时费力不说,这回一共才得了六枚。陛下惦记着您体弱,想与您一道长命百岁,所以命老奴将丹药送过来给您服用。”
明景宸听罢心里愈发嫌恶,便不客气地道:“我自来不信方士那套访仙炼丹以求长生的说辞,这丹药我不会吃,替我回了陛下好意。”
早在来之前秦太监就知道这趟差事会碰壁,只是没想到对方竟回绝得如此之快,不过转念一想,这位当着天授帝的面也能毫不留情地摆脸色,更何况是对着自己这样的宦官呢?
秦太监知道再多的劝说也是徒劳,但天授帝交代的事岂能因为一两句冷言冷语就搁置了?他磨了许久的嘴皮子才好不容易让明景宸同意把东西留下,见事情办妥,他不敢久留,“老奴这就回去向陛下复命,您好生将养身体,若有事遣了人来寻老奴就是了。”
人一走,薛苍术就把那药盒抛上抛下地玩,“狗皇帝对你真是情深义重,做神仙还不忘带上你,啧啧啧。”
明景宸一想到先前自己劝诫的话天授帝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愈发觉得心冷,眉宇之间不免多添了几分抑郁担忧。
薛苍术见此便道:“他自己作死,你难受个什么劲!好比是把别人家的棺材搬到自己家里头来哭,你这不是自寻烦恼么?”
明景宸清楚她说话向来随心所欲,并不会与她多计较,只是现在屋内还残留着那股丹药的异香,莫名勾起了一段不算遥远的记忆,“你把药盒拿来。”
“干什么?你要尝一尝不成?”嘴上虽打趣着,薛苍术却很快停止了玩闹将白瓷药盒递给了他。
明景宸将盒子打开一条缝,那股子诡异的香气就大喇喇地兜头罩来,熏得人头脑一空。
“怎么了?”薛苍术很是敏锐,一见他神色有异就劈手夺了药盒。
明景宸揉了揉太阳穴,道:“这味道熏得人头疼……还有,这丹药我似乎在别的地方见过。”
“哦?你在哪里见过?”
明景宸沉思了片刻,忽然抬头看她,“不止我见过,你也曾见过的。”
薛苍术大为震惊,“我也见过?我怎么不记得!”
明景宸道:“去岁在湄州,我曾从承平道首领张匡的丹炉中抓了一把丹药,这事你总不会忘了罢?”
经他这么一提醒,薛苍术恍然大悟,若是没记岔,张匡那妖人炼制的丹药似乎是叫什么回春丹,实际是一种能致幻壮、阳的药物,吃了对人百害无一利。当日她见到的那一粒药因在湖里泡了太久气味和药性都所剩无几,但据闻当初丹炉中飘出的气味就能致人疯癫迷乱,就连高炎定都差点着了道,可想而知此药的可怕。
想到此,薛苍术再不敢轻忽,她先服下一颗自制的解毒丸然后隔着帕子拿起丹药仔细研究,“你说的没错,这丹药的成分确实与当初张匡的回春丹七八分相似,不过是将其中几味药材的分量稍加增减,药性没那般厉害就是了。”
明景宸道:“人吃了会如何?”
薛苍术将药盒扔在角落里,“虽不至于嗅到气味就发狂,但吃了会怎样不用我多说罢。”话音刚落,就见明景宸挣扎着从床榻上坐起穿衣,“你要做什么?”
明景宸边系衣带边道:“陛下叫秦太监来送药,他自己却没来,定是已经先行服食了丹药,不行,我得去看看!”
薛苍术假惺惺地道:“哎呀,不会吃死了罢,那该如何是好。”
两人急匆匆地赶往丹房,虽说是丹房却也是偌大一片楼宇殿阁,其中不仅有大大小小的宝殿供奉着各路神仙造像,建筑群左右还设有钟楼、鼓楼,庭前是一片开阔的广场,中央修了一座高台以供方士们在此讲经祈福。
明景宸抓了个道童询问皇帝在何处,那道童指着大殿说:“陛下正与仙长们在那边宴饮。”
果不其然,还未靠近大殿,远远地就听到一阵丝竹之音伴着醉意浑浊的欢声笑语传到了耳畔,只见殿前一溜儿站着许多宫人,台阶下摆着皇帝的銮驾,秦太监手执浮尘正与小内侍说话,见到明景宸来略有些惊讶,赶忙下了台阶笑脸相迎,“您怎么来了?”
“陛下人在里面?”明景宸脚步不停,这下可急坏了秦太监,他拦在前方,神情很不自然,“陛下……陛下正与唐仙师他们一同论道,您不妨先行回去,等里头散了老奴再为您传话。”
明景宸冷笑道:“和仙师论道?论的哪门子的道!今日我非要见识见识!闪开!”说着推开拦路的秦太监径直踹开了殿门。
殿门开启的动静却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殿内的人浑然未觉,那丝竹声缠绵旖旎,大殿之中十来个身着薄纱舞衣、赤着双足的美貌女子正踏着节奏蹁跹起舞。
而天授帝此时浑然忘我地被四五个面容美艳、身段妖娆的男女簇拥着坐在上首寻欢作乐,他们一个个大汗淋漓、衣不蔽体,淫、声浪、语不绝于耳,早已不知今夕是何夕。
只瞧了一眼,明景宸就不禁怒发冲冠,当初他曾听被流放的师文昱提起皇帝白日宣、淫的事,却不曾想有朝一日自己会亲眼见到如此荒唐无耻的场面。
秦太监追进来见此情形,暗道一声糟糕,他连忙哀求道:“您还是先回去罢,陛下刚服了仙丹这会儿压根认不得人,回头等……”话未说完,忽然眼前人影一闪,未等他看清又听身后发出一声铿锵长吟,紧接着一道仿若流星飒沓的刀光于大殿半空之中生生将空气割裂为两半。
秦太监眼睛蓦地大睁,在极度的惊惧中眼睁睁看着那把被掷出的长刀几乎贴着天授帝的发髻惊险地飞过,霜雪似的锋芒将对方头顶的金丝蟠龙宝冠一劈为二,最后“咄”的一声,半截刀身嵌入墙壁之中后仍震颤不休。
第208章 仙露玉屑
徜徉在色、欲浪潮中的天授帝只觉得脑袋一轻,尚未来得及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何事,忽听原先柔媚迎合的美人们全部像得了失心疯一样高声尖叫不断,一个个花容失色,面露惊恐,浑身颤若风中柳。
长春不老丹的药性让早被酒色掏空了的身体愈发迟钝,天授帝感到自己脑袋里嗡鸣不止,原本在驰骋九霄的神魂突然被生生从万丈高空之上拽下,急速的下坠感让他略微发福的躯体几乎无法保持平衡,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从高座上滑了下来,一屁股跌倒在地。
他上半身后仰靠在龙椅上,浑浊的目光被宫灯的光影刺得凝聚了又涣散,良久才勉强看清头顶正上方明晃晃的雪白刀刃。
天授帝脸上残留的潮红在看清冰冷的锋芒后彻底消退了个干净,他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又在下一刻扭曲成一团,双目暴瞪,一边颤栗一边手脚并用,光着腚爬行逃窜,嘴里不住哭喊着,“来人——来人——救驾——快快救驾——有刺客——”可谓是丑态毕露。
只是他还未爬出去多远面前就被人挡住了去路,天授帝浑身一僵,竟以为是被刺客逮了个正着,吓得两眼一翻身体一软癞皮狗似的躺倒在地上。
明景宸未料到自己急怒之下的举动会引来这般大的骚、乱,他又气又痛心,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连裤子都没穿好,像猪狗一样全无形象嘶吼乱爬的人竟然会是桓朝的天子——是自己拼上身家性命,不惜遗臭万年也要助他稳固江山的少年兕奴。
为何会是这样?究竟是自己错了,还是这个世道错了?
明景宸第无数次地扪心自问,然而除了乱糟糟的喧嚣什么都没有。
他攥住拳,手背上青筋毕露,嘴巴里血腥翻涌,对上天授帝涣散的目光,他忍了又忍正要说点什么,却见天授帝在一阵抽搐后身下晕出一片湿意,很快一股尿骚味从他身上飘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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