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他出身南地,自小水性颇佳,身体已凭借本能率先做出了反应。
四肢流畅地在水浪间舒展划动,明景宸憋着一口气朝头顶那抹天光游去。
然而方才拽他下水的大手阴魂不散,他艰难地撩起眼皮,只见一道模糊的成年男子身影如一尾矫健的江鲟冲破层层水牢迅疾地缠上来。
明景宸抬手横档,然而对方水性与他不相上下,缠斗了十来招竟一时都无法制服住彼此。哪来的高手?
他心下狐疑,这水限制了行动,但某种程度上也成了明景宸的保护伞,他料定此人功夫了得,如果是在岸上,就现在自己这副病秧子的状态在对方手底下根本走不过十招。
得赶快想个法子尽快摆脱此人才是。
明景宸忽然虚晃一枪,佯装溺水力竭之态,四肢不断挥舞,缓慢下沉。
那人信以为真,连忙伸手要救,却不想被明景宸寻了个罩门一顿乱拳打在脸上,那人不敌,又被水中巨力朝反方向推去,也就在这须臾之间,明景宸已经灵活地游出去数丈距离,成功甩脱了对方。
虽暂时脱险,他却不敢掉以轻心,他料想岸上对高炎定出手的黑衣杀手必定与水里那人是一伙的,想到那四人杀气腾腾的刀锋,他更加忧心忡忡,顾不上是否会暴露自身行藏,只想着赶紧浮上江面好亲眼确认一下高炎定的安危。
可惜就在他即将触到那点天光的时候,那人竟又悄没声息地潜了上来,因吃过一次亏,出手便不再有所保留,一上来就用手肘圈住了明景宸脖颈,发狠地朝下拖曳。
明景宸今日一路奔波逃窜,又在刺骨的江水中泡了许久,早就精力不济,对方这一下竟一时挣脱不得,只能被裹挟着与之一同被江潮卷入漩涡之中……
同一时间岸上的高炎定缓缓拔出短刀,刀光雪亮,颇具艳色,衬得他眉眼锋锐无比,煞气横生,犹如玉面修罗。面对四人围攻,他不慌不忙地扬手挥刀,悠然自得地仿佛是在自家花园拍死几只扰人的蚊蝇。
只听几声龙吟低啸,那张天罗地网刹那被砍得七零八落,四名黑衣人也如断线的纸鸢自半空坠落。
亲卫们一拥而上,谁知这四人动作比他们快上数倍,未等他们近身就自行咬破了舌下藏着的毒囊自裁了。
潘吉一一查探,发现无一活口,不禁大失所望,他快步走到高炎定面前,对方正站在江岸上,水浪拍打在他脚上,将靴子和衣摆泅湿。
“王爷,属下无能,四人都已服毒自尽。”
高炎定不做理会,眸中深邃幽冷,仿佛有道化不开的墨痕,让人背脊生寒,在遇袭前的霎那,他真的以为明景宸就躲在这里,可等退敌后,拨开乱草一看,却什么都没有。
莫非真的是自己看错了?
他不甘心地在附近盘桓,很快在地上发现了一串即将被水流冲刷干净的足印。
这里方才有人!他用手比了下尺寸,发现与明景宸脚的大小基本一致。
高炎定大喜过望,顺着足印滑下陡坡,可足印在半道上就不见了踪迹。
潘吉道:“这是下水了?”
高炎定神色阴晴不定,“速传本王命令,将渡口附近熟习水性的人全部集中到一块儿,给本王下水去找,方圆十五里范围内的水域、岛屿及堤岸通通都搜一遍,凡是可疑之人全部抓回来!”
这么冷的天,在水里待不长久,景沉他游不远,定然还在附近。
只是那些突然冒出来的刺客让高炎定很不安,就怕景沉不是自愿下水,而是被那帮人的同伙挟持了不得已为之。
他现下万分后悔今日午间为何那般沉不住气要将憋在心里的话说出口,如果他不说,现下也不至于会闹到这般地步。
他明明那么了解对方的秉性,这人吃软不吃硬,只有徐徐图之方能互通心意,明明已经设计了坦途,他却偏要逞一时快意用最激烈的方式对待景沉。
高炎定越想越悔恨,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然后跳下水发了疯似的在江水中不知疲倦地搜找。
江岸上火光璀璨,照亮半边苍穹。
潘吉临时征集了十来艘渔船,命渔民和水手配合着协助他们寻人,然而一直到东方既白,仍旧一无所获。
此时冬日跃出江面,把江水染成瑰色,白茫茫的雾气在日光中慢慢消散,露出远近起伏叠嶂的山峦轮廓。
高炎定裹着披风湿漉漉地坐在岸边一块巨大的礁石上,孤零零地望着东升的朝阳,却只觉得眼前除了黑白晦暗,再不见一点鲜明色彩。他在水里找了几个时辰,早就耗光了所有力气,现在连动一下手指都显得力不从心。
明景宸如今身在何方,他不得而知,他只知今年的冬日竟比过去的二十余年都要来的寒冷,直把人冻得喘不上气来。
第138章 若有来生
明景宸是被人强行拖出水抱到岸上的。
他茫然地睁开眼,雪粒子落在眼里化成水从眼角滚落。他浑身湿透,连头发丝都在淌水,寒风一吹,衣衫上迅速结了一层冰坚硬地覆在身上,体温正在一点点流逝,头顶的夜空暗沉沉一片,连一丝星光也无。
除了些许遗憾,明景宸倒还算得上平静,没有因为可能会死在这里感到恐惧和不甘。
就是不知道现下高炎定如何了,是否安然无恙?
他这般想着,脑海中掠过曾经种种,从他与高炎定互相防备,话不投机,到后来的吵吵闹闹,互相信任,这一年来,经历了那么多,似乎过往的人生中自己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波澜精彩。
去岁冬日,如若不是谭家小姐出手搭救,自己早就死在云州的雪山里。
如今这般死去,也算回到了本来的轨迹。
这偷来的一年时光,倒有些不真实起来,仿佛是死前的一场走马灯,只是不同于重现生平种种,却是编织了一个还算差强人意的绮梦,教人对红尘人世有了稍许留恋。高炎定……
明景宸望着穹窿痴痴地想,如果还有来生,他希望还能有和对方相遇相识的可能。那时候,他定然能心无旁骛地与之交好。
如果那个时候,对方仍说喜欢自己,那也不是不能……
山河可鉴,千秋不负,他又想到了这句话。
如此沉甸甸的誓言,高炎定竟然就那么轻而易举地对自己说出了口。
何其草率?何其荒谬?又何其令人心慌意乱、心生欢喜?
他闭上眼,在风浪声中,在冰封雪飘的岛屿上,想着高炎定的面容,静静等待死亡。
然而拖他上岸的人显然并不想让他就这样死去,对方俯下身见他许久不吭声,惊慌地拍了拍他脸颊。
明景宸勉强睁开眼,借着月色总算看清了对方的五官。
很陌生、很平凡的一张脸,但一双虎目却精光四射,太阳穴两处高高鼓起,加上他壮实的体魄,以及对方在水中矫健的身手,倒教人不敢轻视。
“你……你是……谁……”每说一个字,牙关就打无数个颤,这话断断续续地破碎在滚滚江涛之中,轻得几乎听不见。
但这壮汉显然听到了他的话,却没有回答,只是舒出一口气,白雾喷在明景宸脸上,让他有些不适想要偏转过头去。
可惜他现在动弹不得,不过靠着仅剩的半口气维持不死罢了。
壮汉站起来望向四周,为了躲避高炎定的追捕,他一口气带着明景宸游出了二十多里,天寒地冻,江水针砭般刺骨,就算自己向来身强体健也险先力竭被浪头击沉,能逃出生天还真是万幸。
短时间内,高炎定的人应当还寻不到这里。
壮汉将明景宸抱起,徒步朝岛上走去。
这里是江上的一座沙洲,占地并不大,但好在不是光秃秃的一片,虽正值隆冬,不比春夏时节草木葱茏,倒也能折些枯枝用来生火取暖。
他随身带着火镰,很快生了一堆篝火,他将明景宸挪到篝火旁,又用匕首和树枝做了个简易的架子,将他俩身上湿了的衣衫晾在上头烘烤。
做完这些,他精赤着结实的上身坐在明景宸身旁,烤了一会儿火,很快驱散了寒意。
但再瞧明景宸,对方仍旧面色青紫,冻得瑟瑟发抖,蜷缩成一团,好不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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