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中之剑,正是百年前,许之南送给他的君兰剑,而后他将此剑给了宗仲名,如今兜兜转转,百年之后竟又回到了自己手中。
兰吹寒看着他们兰家的祖传之物,感到甚是亲切:“那么,此次去蜀山,你有何打算?你觉得李不语多次请求你去蜀山,是为了什么?”
解彼安一时沉默了。他对兰吹寒说过李不语做的恶,但隐瞒了李不语对他的感情,那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何况,此人自私狡诈,那些话有几个字能信。李不语如今天命将近,或许是想向他忏悔,或许是怕事情败露为无量派惹来灭门之灾,所以想向他求情,或许还有别的什么目的,但他一概不想知道,他前世的悲剧有一半拜李不语所赐,若俩人照面,他很难控制住不出剑。
兰吹寒又道:“那么,崔府君又叫你去做什么。”
“自然是说服李不语,号召仙盟一同对抗祁梦笙。”
“就算你能说服李不语,如今仙盟也未必听他的,最重要的是,赤帝城一战死了太多人,连天师也……”兰吹寒沉重地说,三年前我们没能打败祁梦笙,如今她与江取怜结盟,希望更是渺茫。”
“不,我们尚有机会。李不语毕竟是仙盟盟主,如果连他也不能聚起仙盟最后的力量,那修仙界就完了,这是孤注一掷的一战,生死存亡的一战。只要仙盟能再联合起来,我有办法重挫祁梦笙。”
“哦,什么办法?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
“当年我返回冥府后,急着去取君兰剑,就先随你回了花月夜,待从花月夜再次返回冥府,我才按照师尊的遗嘱,去找了一个人,程衍之的人魂。”
“他没有投胎吗?”
“没有,师尊觉得他身上还有蹊跷,便将他暂时安顿下来,没有入轮回。”
“那么你从他身上得到了什么?”兰吹寒莫名地紧张了起来,他意识到自己会听到一个很重要的秘密。
解彼安的面色却逐渐变得阴鸷:“此事事关重大,我们暂时还不能打草惊蛇,你切莫泄露半点……”——
解彼安之所以与兰吹寒在一个小镇相见,是为了避开各种眼线,无论是仙盟的还是祁梦笙的,他要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上云嵿,否则他们和李不语的会面一定会引起不小的风浪。
俩人略作乔装后,来到了兰溪镇。兰吹寒暗地里通知了宋春归,宋春归便派了自己的师弟前来接他们。
李不语自赤帝城一战后,身体越来越衰弱,门派中的主要事务交给大弟子吴四海,并令宋春归协理。这个决定不知道该说李不语是老糊涂了,还是他有意为之,吴四海身为大师兄,在无量派威望最高,但宋春归最强,未来无量派的掌门之位,理应从这二人之中选出,相较之下,李不语的儿子就显得黯淡许多。如今吴四海和宋春归的争斗已经愈发明目张胆,众人对李不语的这些决定议论纷纷,有的说是为了让他们自己争出个所以然来,胜者为下一任掌门,也有的说,李不语这是为了让他们斗个两败俱伤,好顺利让自己的儿子继任。
解彼安心想,依照他对李不语的了解,自然是第二个可能性更大。
宋春归的师弟对二人十分恭敬,甚至有些战战兢兢,其实他根本不知道他们是谁,显然宋春归特意嘱咐了他。宋春归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想做无量派掌门,少不得其他势力的支持,与他有君子之交、互相赏识的兰吹寒自然对他十分重要,若不是这兰溪镇人人都认识宋春归,怕引人注目,他定然会亲自来接。
那弟子没有带他们上云嵿,而是将他们安顿在点苍峰的一处小行宫,那是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宋春归早已经在那里等候。
三人互相拜谒,客套了两句,便很快进入正题。
“兰公子和白仙君的到来,师尊他老人家还不知道,不知二位有何打算?”
“我想私下见李盟主,我有要事与李盟主商议,但我们的会面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解彼安道。
“师尊这三年来几乎都闭关不出,我去求见他是可以,但很难在避人耳目的情况下让你们单独见师尊,并且……”宋春归为难道,“万一师尊不见你们呢。”
“李盟主一定会见我,只要你告诉他我来了。”解彼安面无表情地说。
宋春归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对他师父和空华帝君的关联,同很多人一样,是在史书上读到的。书上记载,李不语曾辅助空华帝君坐稳了宗天子的宝座,俩人还是少年时的旧识,关系匪浅。
宋春归点了点头:“好,我自会请示师尊,请二位在这里稍作歇息,有什么要求,与门外的侍从说就行。我带你们回来,我大师兄一定派人盯上了,如果你们不想身份暴露,尽量不要外出走动。
“劳烦真人。”
第208章
两天后,宋春归将他们带上了山。不知是他特意安排,还是来自李不语的授意,一路上他们没有碰到任何无量派弟子,要知道这云嵿上可是住了近万人。
来到一个素静的别院,门口站着两名弟子,宋春归分别朝他们点了点头,能让宋春归客气的,必然是李不语的贴身弟子。
“二位,师尊有请。”宋春归做了个“请”的手势。
解彼安道:“我一人进去。”
宋春归微怔,目光飘向兰吹寒,兰吹寒微微颔首。
解彼安抬脚走了进去,每靠近一步,神色就愈发冷凝。行到门前,他顿住脚步,抬手握住了自己的剑柄,推门走了进去。
屋内弥漫着一股浓稠的药味儿,赖着多年养花的经验,解彼安对气味较常人敏感些,他闭着眼睛纯靠嗅觉,也能分辨出百十种花,这种苦涩和干燥的药草味,直观到几乎要熏痛他的眼睛。
他对李不语的印象很复杂。在前世的记忆中,他与李不语少年相识,青年决裂,而在今生的记忆中,李不语绝大多数时候,是仙风道骨的鹤发尊长,德高望重的掌门、盟主,中间百年,缺失的是李不语变成今天这个人物的过程,这种感觉,就像是原本熟悉的人一夕间变了个模样。
解彼安慢慢走近,看着盘坐于榻上,骨瘦嶙峋、鬓发灰白的老人,心中百感交集。眼前这个行将就木的李不语,令他产生了非常强烈的错位感,他憎恨的人,明明身强体壮,狡诈多端,冷酷阴毒,巧言令色,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害人无数,却又能用道貌岸然的表象骗过所有人,统治修仙界百年。而眼前的人如此老迈,显然已经时日无多,这么一副朽骨,让人觉得复仇都没有意义。
解彼安一下就感到浑身都卸了劲儿,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李不语没有睁开眼睛,他缓缓地叫了一声:“帝君。”
解彼安木着脸站在他面前,这个尊称又熟悉又陌生,充满了跨越百年的沧桑。
“帝君终于肯见我了。”李不语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却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得见帝君一面。”
“可惜我的眼睛不中用了,没能在一开始就认出帝君。”
“你我初识时,我才十二岁,如今却是半只脚踏进了棺材,老得不成样子了。而帝君……”李不语干瘪的唇轻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目翳比之前更严重了,整个瞳晶都被一层厚厚的白膜覆盖,与祁梦笙的那两场对战,大大损耗了他的元气,加剧了他肉身的衰败。
李不语努力想要去看清解彼安的脸,却无论向双瞳注入多少灵力都难以如愿,他心中苍凉,一股悲怆油然而生,眼眶酸楚难忍:“而帝君,还是当年青春年少的模样。”
解彼安平静地说:“你也只记得我青春年少的模样,我英年早逝,少不得你的‘功劳’。”
李不语的神色比这一室的药草味还苦涩:“百年来,我没有一天不在悔恨中度过。”
“李不语,别装了,我不信你的任何一句话。”解彼安淡道,“我知道你害怕,死了百年的威胁纷纷又‘活’了,你担心我们的报复,担心你的所作所为被公诸于众,担心在你身后,无法保全你李家的家业和无量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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