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诘难如万箭齐发,射向同一目标。
自玉策那一页昭示众人,无量派的修士们就异常安静,每个人的神情都极为复杂和难堪。李不语更是面如死灰,麻木而呆滞的模样令人一时分不清他是否还活着。
前世真相的曝露,不仅仅会让李不语死无葬身之地,蜀山无量派这个五百年仙门大世家,修仙界的表率和魁首,也可能就此灰飞烟灭。
李质清感到芒刺在背,无论是来自周围的指责,还是范无慑,都让他害怕到了极点,他颤抖着叫道:“爹……”
李不语知道自己已无回天之力,他低声道:“春归。”
宋春归僵硬地转过身,看着对自己恩重如山的师尊,心中百感交集。
“春归,吾儿,托付于你了,无量派,托付于你了。”
就在此时,宋春归身上还背着无量派大师兄吴四海的命案未清,李不语收回了他所有的职权和法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李不语想为自己的独子开辟一条通往无量派掌门的路,而此时只有宋春归还在挡路。宋春归自己也明白。
然而形势急转直下,别说李不语,整个无量派都将可能在魔尊的滔天仇恨下被焚为灰烬,此时向宋春归托孤、认他为下任掌门,能有什么好下场。
宋春归低下头,暗叹一声,他独臂无法抱拳,只是如往常般躬下身,一字一字坚韧地说道:“徒儿,谨遵,师尊嘱托。”
李不语用那双浑浊的双目,努力地想要看清解彼安,哪怕只是看一眼,再看一眼年少时深深恋慕、求而不得的天人,再看一眼那张丰神俊逸的脸,可他看不清,无论如何都看不清,他的眼中涌出泪水,顺着面上的沟沟壑壑淌下。
他释出雷祖宝诰,那古老的残卷发出阵阵金光,雷声轰动破晓再临的夜空,白光闪耀。
“爹,不要啊!”李质清哭着要扑上去。
宋春归抬剑挡在李质清胸前,眼眸已湿,他缓缓跪了下去。
无量派弟子纷纷跪地。
李不语哽噎道:“帝君,对不起。”
一道白炽天雷从天而降,直直劈向召唤天雷的人。
电光火石之际,细小的银光闪烁,在降临的天雷前十分不起眼,下一瞬,一只长剑将李不语当胸穿过,这只剑带起的巨力将李不语生生提了起来,将他“钉”在了半空中。
天雷扑了个空,李不语被一剑当胸悬挂在半空,这一剑精准地刺穿胸骨的中缝,却未伤到心脏,李不语还活着。
“师尊!”
“爹!”
范无慑张开五指,驭使着自己的佩剑,他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一双眼眸浸染着丝丝黑色脉络,他周身黑死气缭绕,乌发无风自动,漫天杀意要化于有形,摧毁世间万物,他让所有人亲眼目睹了一个人,如何成魔。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天人合发,万化定基!”范无慑诵念着轩辕天机符的符咒,字字铿锵,句句激越,每一声都给人间带来无限攀升的危险和恐惧。
蓦地,一丛接着一丛的黑死气从地底钻了出来,凶鬼恶灵的狰狞面孔裹夹其中,它们饿虎扑食般扑向李不语悬吊的身体,疯狂地撕咬起来,一时血肉飞溅。
独臂剑客毫无犹豫地飞身攻向阴兵。李质清和其他无量派弟子也纷纷拔剑出击,但在万千阴兵面前,他们是如此微弱,他们眼睁睁看着李不语被阴兵撕了个粉碎,不仅仅是他的肉体,还有他的三魂七魄。
仙盟盟主,天下第一大仙门蜀山无量派掌门,一代仙尊李不语,被凶鬼恶灵撕咬得魂飞魄散,再没有轮回转世,再不复天地间。
他机关算尽,偷来了不该属于自己的修为和功业,到了最后这一刻,要加倍奉还。
宋春归悲愤地大吼一声,他们被范无慑的阴兵团团围困,苦苦挣扎。
“你们都看到了。”范无慑用那双邪戾的眼眸扫视全场,“每一个人都看到了。是我杀光你们,还是你们自剜双目。”
众人顿时明了,他们最不该“看到”的是什么,可是他们看到了,他们看到了本该只有魔尊一人看过的人皇。
“我、我挖,我挖!”有人求饶道,“魔尊饶我不死!”
“我也挖,魔尊饶命啊!”
“够了。”
一道沉静的声音如一股清流,冲入这一片污浊与吵杂。
范无慑的身体僵住了。他始终不敢回头,他用杀气四溢的眼神罗网了在场每个人的意志,却独独不敢去看那一个人。
“李不语已经死了,放过他们。”解彼安扶着粗粝的树干,挣扎着站了起来。
范无慑的背好像在那一刹那弯曲了一点,只是一点点,接着他的肩膀垂垮了下来,手中的天机符黯淡了灵光,被他召唤出来的阴兵也随之消散了。
范无慑僵硬地转过身,眼神在数度闪躲后,看向了他的大哥。
俩人隔着并不远的距离,却又像隔山隔海,遥遥对望。
解彼安的脸上只有无边无际的冷漠。
范无慑回想着前世今生发生的一切,一切的一切,曾经对这个人的依赖和爱恋,变成被背叛的痛苦与绝望,于是两生两世,无所不用其极地伤害他、羞辱他、欺骗他、利用他,这仇恨之火,早已将他们少时的情义付诸一炬,自己还一遍遍渴求这个人能回应这扭曲的爱恨。
到了今天,所有事情都无可挽回的今天,却告诉他,他的大哥从未背弃过他,哪怕被他弄得遍体鳞伤,却还想要保护他。
时间不能倒流,因果不可逆转。他犯下的错,要怎么回头?
“大哥。”范无慑这样叫了一声。这一声“大哥”听来,最浓烈的情绪竟是委屈,这委屈从何而来呢,大约是在无尽的痛苦绝望中挣扎了两辈子,终于见到了能够抚慰他的人、能为他驱散黑暗的那束光,又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试图卖乖讨巧来获得原谅,可他也知道自己不配提这两个字,于是“大哥”之后,也没了下文。
而解彼安冷漠如一。
第233章
在那毫无情绪的目光的注视下,范无慑却感到无地自容,他倒吸一口气,已经拥有毁天灭地之能的魔尊,竟心虚地低喃道:“他们……他们该杀。”
“你敢做,又何惧人知道。”极度的羞辱撕碎了他的羞耻心,这一刻,面对那些针刺一样的目光,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具行尸走肉,刀劈斧凿都感觉不到痛,是要剜他的心,还是剜他的丹,他都不在乎了。
范无慑张着嘴,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随着每一次从咽喉到胸腔的共振,解彼安都感到被重创的灵脉在阵阵作痛,所以他也回归了沉默,正片胸室都疼得厉害,疼得他头晕目眩,他顺着树干,又缓缓坐了下去。
范无慑几步走了过来。
解彼安抬起手,掌心冲外,直白地拒绝。
那病态苍白的面容让范无慑揪心极了,他沉声道:“大哥,你灵脉受损,但是……”
“不要叫我大哥。”解彼安的语调终于有了一点不易察觉的起伏,“永远都别再这么叫我。”
“……你是我大哥。”范无慑坚定地说。
就在所有人被这一系列剧变所震慑,一时不察,许之南竟已经将冰棺完全融化,程衍之年轻而鲜活的肉身暴露在空气中,七星灯微弱的火光环绕,但任凭妖风阵阵也不轻易熄灭。
“许之南,你休想!”花想容张弓,却一时无法越过雪鸮庞大的身体。
“北斗长生无人共,七星伺月渡河汉。”许之南口中念念有词,“七星听令!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他一边念,一边抱起程衍之,一跃跳上雪鸮的背。
许之南每念一星,七星灯依次火焰大盛,最终七只长烛,全部燃起熊熊烈焰,将程衍之的肌理覆上了一层柔和的橘黄,他苍白的皮肤肉眼可见地有了血色。
与此同时,雪鸮展翅升空。
范无慑起身去追,可他早已心乱如麻,略一失神的功夫,那上古异兽已经扑动巨翼,飞出去了好几里,这世上尚没有什么东西能追得上它,而范无慑此时根本无暇他顾,竟就这样让许之南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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