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当年南村出了事,南阿婆鄙夷村子的同时也担忧南天,所以将他送出村子,恐怕南天也会成为南村下一任的师公。
因果循环,当年南阿婆压制了师公,现在,师公只有压制甚至吞噬南天,才能重新拿回他曾经因为南阿婆而失去的力量。
燕时洵最后看了一眼已经空荡荡的悬棺,然后手掌紧紧抓住山壁凸起,向上跃身而起,稳稳落在村民肩上的棺材上。
即便棺材摇晃,也丝毫不影响燕时洵的平稳。
他抬头,向前方提灯村民蜿蜒的惨白灯带看去。
既然师公因为畏惧邺澧而从梦境里逃跑,已经知道邺澧发现了他的存在,并且就身在南溟山中,那出于对邺澧的畏惧和对计划失败的恐慌,师公一定会想尽办法,尽快获得力量,即便无法暂时无法与邺澧抗衡,也会加快冬至祭的速度,赶在被邺澧找到之前完成最后一步。
然后成神。
甚至,压制大道。
只有到那个时候,师公才会不再畏惧于邺澧。
如果是出于这样的想法,那师公会怎么做?
南天会被他放在哪里,才会让他觉得是安全而不被打断祭典的?
燕时洵拧眉沉思片刻,目光忽然抬起,直射向盘旋而上的山路尽头。
南溟山主峰陡峭艰险,几乎是直上直下的一根柱子,即便是多年来每年祭祀,也只有窄窄一条山路。
虽然燕时洵并不清楚冬至祭的具体形式,但是这样的山路,无论怎么看都并不适合举行祭祀。
不过,却唯有一处,地势与其他地方不同。
在南溟山接近于山巅的地方,有一块巨大的缺陷,像是天然的平台。
正如燕时洵之前所见过的悬棺一样,那些悬棺会借助于本来的地势放置棺材,以防止悬棺坠落山崖。
而那处凹陷,无论师公想要做什么,都比狭窄山路更适合操作。
如果师公想要尽快从南天那里,拿回因为南阿婆而失去的力量,也许师公会将南天放到临近于举行祭祀的地方,这样他就可以最大限度的压缩时间,赶在邺澧找到他之前完成一切。
这样看的话……也许南天就在村民队伍的最前端。
虽然也有可能,师公为了避免被邺澧找到而小心谨慎,将南天混杂在庞大的棺材群中,让燕时洵无法迅速找到。
但是,燕时洵决定赌一赌师公的急迫。
——是小心谨慎占了上风,还是更快成为神的贪婪,占据了师公的理智。
并且,虽然因为山路盘旋于山体而上,让燕时洵看不清山体背面的情形,但那些抬棺村民前行的方向,分明就是朝着那凹陷的平台而去。
他们手中提着的灯既照亮了山路,也像是指引燕时洵的路标,让他看清了他们的走向。
在做出决定之后,燕时洵立刻足下一蹬发力,迅速向前奔去。
燕时洵修长的身姿敏捷轻盈,每一次落脚点都精准的控制在棺材之上。
原本因为村民们而被占据的狭窄山路,此时却在他脚下成为了一条通路,直指向队伍最前方。
村民们抬棺的动作微微摇晃,却并没有因为瞬间多出来的重量而受到影响。
但是,有些村民手中提着的惨白灯笼,却因为轻微的摇晃而熄灭。
在对面山壁天然形成的凹陷之上,师公忽然感知到了什么,惊慌抬头向远处看去。
他看到,原本完整链接成一整条长龙的灯带,竟然出现了间隔的黑点。
师公心中一惊,细密的恐慌抓住了他。
因为燕时洵的速度过快,在每一具棺材上都没有停留太久,迅疾的速度甚至出现了残影,借着黑暗与山壁融为一体,如果无法仔细看,就会以为那不过是黑暗的一部分。
而师公在被邺澧重伤之后,对南溟山的掌控也开始下降,因此,他无法看到燕时洵。
但是,因为师公在此之前已经抓住了大道,从中隐约感知了天地,所以,他此时也能够模糊的察觉到……
他一直以来最为恐惧的存在,要来找他了。
师公的呼吸忽然间急促起来,他仓皇低下头,看向摆在自己脚边的棺材,赶快弯下腰就抖着手想要掀开棺材。
但是,邺澧在梦境中的一击,确实将师公伤得极重,他在惊慌之下为了逃避邺澧,几乎将浑身的血肉都舍弃了。
就和二十年前一样,师公舍弃了生死和姓名,将自己与山间草木同化,所以才得以逃脱。
可是,这也产生了更严重的问题——
师公原本就仅剩下的人皮,开始因为邺澧残留在他身上的力量而开始腐烂。
原本完好的皮囊上,开始被腐蚀出一个接一个大小不一的洞,像是被浓硫酸泼过一样,发出“滋滋啦啦”的声音,在空旷死寂的山中显得极为可怖。
而师公的动作也被严重限制,只是简单的弯下腰的动作,就耗费了他本就不多的力量,显得极为吃力。
甚至,他连掀开棺材的动作都做不到。
关住南天的棺材上,此时已经开满了黄色的菊花。
大片大片的菊花纹路自动在木板上显现,伴随着细碎的声音开始向四周蔓延,眨眼间便占据了整具棺材,像是蜘蛛网一样将棺材细密包裹其中,没有逃脱的可能。
金色的丝线沿着木板延伸,最后没入木板之中。
它们就像是植物的气根,轻轻柔柔的漂浮在半空中。而在金线聚集之处,黄色的菊花开得艳丽非凡,随风轻轻晃动。
在师公伸手过来的时候,那些菊花亲昵的凑过来,像是小动物一样蹭了蹭师公仅剩下人皮的手。在相接触的瞬间,师公的手掌肉眼可见的开始丰盈,不再像是瘪了气的气球那样软踏踏。
但是师公尝试数次,不知道他是因为过于慌张,还是仅剩的力量已经无法支撑他做出这样的动作,竟然都没能将棺木掀开。
眼看着棺材上的菊花在开始枯萎卷边,师公心急如焚,不由得抬头往旁边看去。
“阿玉,你来!”
师公急急的喊着旁边的人。
一道瘦弱的身影,几乎与巨石凹陷旁边的阴影融为一体。
直到师公喊她,少女才怯怯的从阴影里走出来。
她畏惧般抬头看了眼师公,又很快低下头去,不敢和师公对视。
如果燕时洵在这里,他会惊讶的发现,这少女就是他在刚进长寿村时看到的那一位妹妹。
只是,和他看到的不同的是,这时的妹妹并不像他所看到的那样活泼可爱,而是像是被吓破了胆一样,怯生生的。
在不远处同样沉默站着的姐姐,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还有被压抑在眼底却不敢明目张胆显露出来的,对师公的愤怒。
但,妹妹阿玉也不敢违抗师公,她只能抿了抿因为恐惧而血色尽失的唇,犹豫了好几次才迈开脚,磨磨蹭蹭的往前走,想要尽可能拖延靠近棺材的时间一样。
师公早就等不及了。
此时他也撕开了原本装成神的温和慈悲的那一面,厉声朝少女怒喝:“快些!”
阿玉被这声怒喝吓得抖了抖,赶紧加快了步伐向棺材走去。
在她蹲下身,准备伸手去触碰棺材的时候,还抬起头像是想要求饶一般看向师公,似乎是想要让师公改变主意。
但是师公的眼中根本看不见阿玉,他满心满眼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棺材里的南天身上。
其实原本的冬至祭,要远比这样单纯拿取力量要复杂得多,但也因为繁复的仪式而更加能够沟通天地,因为生人的魂魄而游走生死,得到更多的力量。
但是,因为隐约感觉到那个恶鬼入骨相和鬼神在接近自己,所以师公也豁出去不管不顾了起来。
当务之急,已经不是完整的完成目标了。
师公不想让二十年前的事情再一次发生。
那种弱小无力,只能在天地鬼神面前瑟瑟发抖的感受……他不想再体会一次了。
师公的眼里闪过狠戾之色,狰狞扭曲的脸上,全都是对邺澧和燕时洵的恨意。
要不是那两个,他明明可以在更充足的准备下完成冬至祭。
虽然当年神婆的后代出现让他很是惊喜,但他原本的计划,却是利用这一次冬至祭,完成最后的力量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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