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长先是不敢置信的感叹着,随即他意识到什么,摩挲着下巴陷入了思考。
“啊……对哦,还有法器的事。等回去之后,我得把东西拿回来。”
燕时洵:“…………”
我觉得你徒弟的心情怕不是坐了过山车。
燕时洵上次在海云观见过王道长的徒弟,看出来那是个重情义的人。
王道长的徒弟甚至还恭恭敬敬的向燕时洵行礼,口称师叔,态度是与路星星完全不同的郑重。
搞得燕时洵当时颇有些长辈空手见晚辈的尴尬,只能临时写了一沓符咒塞进了这个比他年龄还大不少的师侄手里。
以王道长的这番操作,燕时洵估计他徒弟怕不是在看到信的时候哭得不能自已。
不过王道长急着要回自己法器家当的模样,也很令燕时洵哭笑不得。
当燕时洵顺着王道长之前注视的方向仰头看去时,面容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燕时洵在离开下游长寿村之前,也曾想要来找过老婆婆,却空无一人。
而现在,老婆婆的尸体就吊死在窗口后面的房梁上,轻轻晃动。
但令王道长发出那样惊讶叫声的,并不是老婆婆死亡的事实。
而是老婆婆尸体的状态。
——一块块血肉,正从老婆婆的尸体上脱落下来,露出下面的惨白骨骼。
血水“滴答”、“滴答”的流淌下来,在尸体下面汇聚成一滩血泊。
而当燕时洵仰头看去时,却发现老婆婆的脸,竟然令他有些熟悉。
如果这张脸皱纹再少一些,状态没那么憔悴衰老,并且从慈祥笑容换做严厉怒视……那不就是曾在梦境中帮了他的南阿婆吗?
这个事实让燕时洵一时有些呆愣,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南阿婆的脸上,竟然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
明明南阿婆现在的状态,已经明显是死尸了,但南阿婆却缓缓笑了出来,瞪得老大的眼珠向下垂着,看向燕时洵。
她僵硬的皮肤勉强扯开,嘴巴开开合合,用早已经因为思维而失去本来作用的声带,艰难挤出沙哑粗粝的声音。
“谢……”
“谢。”
即便南阿婆受限于身体状况,无法多说出自己本来的意思。
但是燕时洵在与南阿婆对视的时候,还是明白了她想要说什么。
——南阿婆在感谢燕时洵救了南天,但更感谢的,是燕时洵阻止了师公的计划,让师公通过祭祀以成神的梦破灭。
曾经发生在南溟山的惨烈灾祸,就此止步于南溟山地界,不会再向外扩散。
南阿婆一直愧疚于几十年前自己在第一次看到师公时,没能彻底制止他,更是在之后遗忘了那段记忆,为虎作伥,作为神婆亲自主持了不少南村的祭典。
这份执念与愧疚,让南阿婆在死后也一直停留在南溟山,想要尽自己所能拯救后面的人。
师公憎恨南阿婆以死亡封锁了他的力量,因此他也不让南阿婆好过,在杀死南阿婆之后,像对待那些悬棺尸骸一样对待南阿婆,将她的魂魄囿困于病痛身躯,无时无刻不在感受着痛苦。
可是师公没有想到的是,正是因为苦痛,才一直提醒着南阿婆什么是真实,才让她这么多年来始终没有迷失于师公的力量中。
也让南阿婆有力量帮助燕时洵和南天。
而现在,南阿婆最后的执念已经完成,她的愧疚,也终于因为师公的死亡和彻底破灭,而平息了下来。
她已经没有继续留存在人间的理由了。
既然她已经死亡,那阴间地府才应该是她的去处。
南阿婆缓缓闭上了眼睛,嘴边残留着安心的笑意。
而她的尸骸上,血肉一块块脱落下去,很快就变成了一具枯骨。
风从窗口吹过,南阿婆化为了一捧粉末,纷纷扬扬散去。
燕时洵沉默而严肃的注视着这一切,在南阿婆的尸骸彻底风化成齑粉消失的那一刻,他微微躬身致意,送了南阿婆最后一程。
从南阿婆和燕时洵的对话里听懂了之前都发生了什么的王道长,也陷入了沉默。
他怀着崇高的敬意,向南阿婆行礼送行。
南阿婆以身修道,坚定不曾偏离自己的道,是令海云观道长们尊重的修道者。
井小宝抬起头,看向南阿婆消失的方向。
随即他转身,仰头看向身边,奶声奶气的喊道:“婆婆,走啦,我带你去投胎。”
南阿婆本来已经做好了魂飞魄散的准备,毕竟师公之前因为愤恨而对她进行了报复,不会留下她的魂魄。
却没有想到,她在彻底的死亡之后,竟然变成了鬼魂的状态。
南阿婆错愕片刻后,弯下腰慈祥的看向井小宝,用满是皱纹的手摸了摸孩童软嫩的脸颊,柔声问他道:“你是谁家的孩子呀,迷路了吗?阿婆带你去找家人。”
井小宝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一抬手指向燕时洵的方向,又指了指自己:“我没走丢哦婆婆,我家长在那呢。”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啦,是成熟的大人了。”
井小宝不服气的鼓了鼓脸蛋,骄傲的挺了挺小胸膛,用软糯的声音嚷道:“我是阎王哦,很厉害很厉害的那种,比上一个厉害多了。”
南阿婆先是惊诧,然后被井小宝可爱得心都化了,几十年来一直沉浸在与师公的不断斗争而坚硬冰冷的心脏,都重新化冻,回到了人间温暖。
她本来想要哄着孩童,却在感受到井小宝释放出来的强大气场后,不可置信的意识到——
这孩子,竟然没有开玩笑!
这么一点点大,看起来不过三岁左右的孩童,竟然是阎王??
燕时洵注视着井小宝拉着南阿婆的手,一老一少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天亮之前的山间薄雾中。
他轻轻的笑了。
与此同时,就在南阿婆离开人间的时候,躺在床上的南天,也颤了颤睫毛,睁开了眼睛。
热泪止不住的从他眼睛里流淌出来。
“阿婆……”南天的声音带着哭腔,眼圈通红,哭得浑身克制不住抽动。
他有种感觉,他好像,再也看不到他心爱的阿婆了。
之前梦里一别,就是阿婆最后来和他的告别。
南天抬起手,挡住眼睛。
热泪滑过冰凉的脸颊,浸透了衣衫。
倒是王道长,他虽然看不到井小宝和南阿婆的魂魄,但也能感受到魂魄的离去,像是有阴差刚刚来过。
他的脸上浮现出笑容,真心实意的为南阿婆高兴。
随即,王道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眨巴了下眼睛往燕时洵那边看,奇怪道:“燕师弟,你对象呢?”
不等燕时洵回答,王道长就一撸道袍袖子,气愤道:“难道有谁说闲话吗?燕师弟你别怕!就大胆和你对象在一起,不用顾忌别的,其他的放着我来!”
“我家小师弟,我看谁敢说闲话!是马道长那个不关心自家师弟的家伙,还是其他的老顽固?”
王道长被自己的想象气得不行,看起来简直想要冲过去和那些道长打一架。
无辜中枪的马道长:“???”
他差点破功骂出声来,觉得自己快要冤死了。
燕时洵没想到王道长会问这种话,猝不及防之下感觉自己遭受了重击,修长的身躯僵在原地,不知道这话该怎么回答。
他侧过身,神情复杂的看向王道长,不知道是应该辟谣自己没有“对象”,还是该解释没人说他和邺澧什么。
但不等燕时洵考虑好,邺澧就已经迈开长腿,神态自若的施施然走了过来,难得对除了燕时洵以外的人露出笑脸。
“谢谢。”
邺澧站在燕时洵身边,手臂从心爱的驱鬼者身后环过去,虚虚搭在燕时洵的肩膀上,姿态亲昵而自然。
俨然一副自家人的架势。
邺澧轻笑着向王道长点头。
即便只有短短两个字,在王道长听来,却立刻翻译成:我和燕时洵在一起了,谢谢你维护我家燕时洵。
王道长顿时高兴起来,摆摆手亲近道:“自家人,别客气!谁欺负你们了就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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