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陆双行从树后面冒出来,谢爵见没有锦缎,忍不住问说:“小被儿呢?”
“赶回修刀房了。”陆双行摊手道。
谢爵刚要张口说回去,忽然打了个激灵,抓着陆双行转身就跑。
第142章 一四二·姊妹
陆双行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两人已经冲到了楼梯口,谢爵三步并两步就往楼上蹿,陆双行仍在不明所以:怎么眨眼的功夫就脸色发白了?
师徒俩噔噔噔冲上走廊,刚巧撞见身着青衣、乌发高束的“琴琴”一脚蹬开门!她绷住嘴唇,眉心紧拧满面肃容,腰间更是挂着一把横刀。陆双行心里咯噔一声,想也不想便高声道:“瑟瑟!”
瑟瑟头也不转、快步跨进屋里,两人瞪大眼睛抬脚就追,噔噔噔的脚步一脚脚踏在人心上。屋里站在窗前眺望远方的琴琴旋身,同时,瑟瑟一手干净利落地抽了横刀出来——
“瑟瑟!”
混乱中也不知究竟是师徒俩谁的疾呼,横刀凌空划出半个圆弧,只能听见骇人的一声闷响,瑟瑟毫不犹豫,一刀砍在了琴琴身上!琴琴一动不动,眼也不眨,那把刀从她肩膀斜着砍进胸前,安静的一霎,鲜红血液立刻从青衣上绽开,滴滴答答顺着刀身落地。
“你是谁。”瑟瑟声音平静,说着把刀从琴琴身上拔下来。横刀乍一下没砍动画骨的骨头,只是挫在了上面,拔出时磨动骨骼发出可怖的咯吱咯吱。谁也没眨眼,瑟瑟提刀咚一声再次砍到了琴琴身上,“你是谁,你把我姐姐怎么了。”
“瑟瑟!”谢爵脸色煞白,几乎是和陆双行一起左右扑了过去,瑟瑟对背后毫无防备,被两个人四只手死死按住拖开,那把刀却还纹丝不动扎在琴琴身上。她五官一瞬间扭曲起来,冲着琴琴尖声嘶喊道:“不管你是谁,我会把你从我姐姐的身体里扯出来,一刀一刀一段一段地把你切碎!啊——”
她两手两脚胡乱推蹬着,把什么身法武技全忘了,手无意中攥住了师徒俩的袖子,五指死死掐着衣料,不知是在拉扯还是要借力站住。陆双行也是脸色铁青,勉强分出心来去看琴琴,琴琴面无表情,缓缓伸手把那把寒光闪闪的横刀从自己身上硬拔了下来。
“唉。”她叹了口气,用掌心抹一把伤口,低头看着满手鲜血,轻声道:“就当是我欠曹琴琴的吧。”说着,她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晕死过去。
随着那声扑通砸在耳畔,瑟瑟一下子安静了,所有人都安静了。瑟瑟也滑坐在地,谢爵胡乱喊了声,松开控制着她的手跑过去,“琴琴!”他按住琴琴身上的伤口,无奈砍了那么长一刀,两只手根本不够,只换来手上袖子甚至跪地的衣服上也都是血。谢爵冷汗不知不觉出了一头,慌乱中冲徒弟求助般喊道:“双行!”
陆双行低头看看瑟瑟,权衡一下,试探着松手,瑟瑟像被定住了,只圆睁着眼睛看向地上的琴琴。陆双行快步过去捂住琴琴的伤,对谢爵低声道:“我来,快上山——”
谢爵跌跌撞撞站起来,似乎忘了满手血,直接用指尖把碎发拨到耳后,摇摇晃晃地跑出门外。
不多时,客栈楼上乱得像是放炮仗,老太医牵头,带来的人手都是嘴巴严实的。一早司郎便和琴琴商量过了,究竟谈了什么不得而知,总之琴琴是画骨一事仍是个没几人知道的秘密。谢爵扶着徒弟两眼发愣地走出来,把地方空给医师。两人吹着冷风,陆双行才小声提醒道:“你脸上……”
谢爵呆呆地看看徒弟,直到陆双行拨了下他鬓侧,谢爵终于想起来了自己摸得满脸血。他低头正找手帕,门吱呀开了,瑟瑟仍旧睁大眼睛,缓缓走了出来。她站在师徒俩身边,两手搭在扶栏上,慢吞吞地问说:“你们为什么要救她。”
师徒俩一齐看向她,蓦地不知从何提起。瑟瑟抽动嘴角哈哈笑了两声,盯着两人道:“她是画骨啊。”
她不等两人开口,从衣襟里摸出一样东西,展开来,“我姐姐不是左撇子。”
她抓着的物什是一小块布料已经发糟的手帕,捏得太用力,指甲盖发着白,布料拉扯到滋啦滋啦响,似乎马上就会被她绷断。瑟瑟的声音颤抖起来,却又带着古怪的悠闲,好像在讲什么不相干的事,“我姐姐不是左撇子,这是她抓着我的手一针一针教我绣的,她根本就不是左撇子,那个画骨才是左撇子!”
瑟瑟同样手上沾满血污,鲜血渗进粗线,把上面绣着的“曹瑟瑟”三个字慢慢洇红,“这是我翻箱倒柜从旧物中找出来的,我去了曹林,我在焦土废墟里找到了我们家……”她的声音越来越抖,肩膀也哆嗦着蜷缩起来,人就快站不住了。谢爵不由伸手去扶,瑟瑟缩着蹲在地上,一手攥着手帕,一手攥着谢爵。她的头埋得很低,好像要用下巴颏刺进喉咙,脸也像手帕似的皱在一起,“我的家没了,我姐姐死了……我该怎么办啊小皇叔……我该怎么办啊……”
她说着放声大哭,“为什么这世上有画骨!为什么啊——”
两个人跪坐在地上,像是谢爵尽力撑着她,也像是互相搀扶着。有一时半晌,陆双行心绪恍惚,失去所爱的人放声大哭,他看见的是失去姊妹与失去母亲的稚子互相搀扶。他唯一庆幸的是瑟瑟失去了曹琴琴,但尚未真的失去姊妹,而她此时的痛苦与无措也把谢爵拉回了那个无法忘怀的宫殿,使他动弹不得,纵有千般万般手段也施展不出来。
陆双行还没有因为画骨失去过什么珍视的人,却忽然有了种摇摇欲坠于悬崖之上的可怖。他愣愣地站在了谢爵身后,只是想至少给他一个支撑。谢爵察觉到了,垂着眼倚在了他身上。
“如石入水……”谢爵低声喃喃自语,而瑟瑟置若罔闻,痛哭被冷风越扬越远。
客栈少见的喧闹,偶有过来落脚的骨差,听着走来走去的脚步声不明就里,回头倒是能看见院子的水井旁坐着山顶的师徒俩。有相熟的打声招呼,谢爵反应很慢地应了,陆双行干脆只当没听见。他拿手帕沾了冷水把师父脸上的血污一点点揩掉,谢爵很久才缓过神来,抓着他的衣角低声道:“你说,瑟瑟该怎么办呢?”
陆双行拧干净手帕,缓缓道:“那是她姐姐,能怎么办呢。”
第143章 一四三·井水
楼上,不知名的医女用沾湿的手帕一点点给瑟瑟擦着脸上的眼泪和血渍,脚边放着装药的匣子。瑟瑟一动不动,打湿帕子的水用的是楼下院落里那口井的,一年四季都很冰。过了好半天,瑟瑟才蓦地被凉到,忍不住抖了下肩膀。她呆呆地转过脸,这医女嘴下有颗小痣,似乎是老太医的得意门生。医女拍了拍她的脑袋,站起身抱着药匣走了,瑟瑟浑浑噩噩地扶着栏杆站起来,在楼下找到了谢爵师徒俩。
她发觉,在她离开的这些天里,像是发现了不少事,也错过了不少事。谢爵见她浑浑噩噩挪着步子过来,赶忙站起身,悄悄扯了徒弟一把。陆双行会意,快步走过去把瑟瑟扶到井水旁坐下。半晌,她重提精神,满怀希冀问道:“她不是画骨吗?”
陆双行先接说:“她不是画骨,挨了你那么两刀,还能活着吗?”
谢爵顿时哽住,瑟瑟似哭似笑地哼了声,身子歪过去,好像要自己坐不住了。谢爵叹了口气,冲她认真道:“瑟瑟,你们的事情,她想自己告诉你。”瑟瑟腾地抬起头,谢爵微微摇了摇头,声音放柔了些,“她确实是画骨,究竟如何,你来自己衡量吧。”
三人沉默了须臾,陆双行又开口说:“我们原是打算今天动身去曹林找你的,她说你肯定往曹林去了。”瑟瑟又抬头看他,陆双行缓缓挑下眉,拍拍她肩膀只道:“平安回来就好。”
众人都知晓瑟瑟想不起来幼时在曹林的往事,就和锦缎不会说话一样,更多是心病。如今看来,怕不是想起昨日之事来了。谢爵是有些忧心的,忍不住微微偏头看了眼上面琴琴所在的那扇窗户,担心再一见面又出意外。反而是陆双行看出了他心中所想,轻轻摇了摇头,站到瑟瑟身前继续道:“我们是在水月乡找到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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