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管是为了政治遗产的合法性,还是对死鬼前夫的愧疚,燕屿不会再组建家庭。
想法是很好的,但是人生不总是靠plan A就能一路通关。
命运摸摸他的脑袋,温柔地扇过来,说,你想得美。
所以飘在宇宙中的燕屿一抬头,同频道内就传来一声阴森森的、压抑着暴怒的“开门。”
同军团机甲就是这点不好,没有隐私,不仅队友频道靠近就自动连接,上级权限还可以强制插手下级的智能设备。燕屿驾驶的不是他自己的机甲,而是曼努埃尔的,同样遵循这个规律。
愤怒的目击证人兼苦主找上门来了。
燕屿幽幽叹了口气,把他放了进来。
一进来,目睹母星被毁的雌虫就气疯了一般,粗鲁地把雄虫按在舱室的墙体上。听见他吃痛的闷哼时,掐住脖子的手不自觉松了松,但察觉到自己下意识的动作后,更深一层的愤怒涌了上来。
他怎么、怎么能这么对虫族?怎么能这么对……我的母星?!
我居然还怜惜他?我凭什么怜惜他?!
他多有能耐啊,不声不响就摧毁了一颗星球!曼努埃尔甚至觉得自己这样的怜惜简直就是对他的轻视——哈,而自己,居然怜惜一个彻头彻尾的冷血动物,他都觉得自己有些低贱了。
“你去死吧。”他说。
虽然现在死,也算死而无憾,但燕屿还是想挣扎一下的。他弯弯眼睛,平静到有几分温柔,仿佛很不解似的:“你为什么真生气?”
他怎么敢这么问?!
母星就在目之所及处燃烧,他怎么敢这样问!
这样的平静反而加剧了曼努埃尔的愤怒。母星燃烧的光透过舷窗打在他们的侧脸上,静谧而惨烈。他四肢百骸都在随着母星一起燃烧,此刻他根本不想继续听任何狡辩之词,他只想让罪魁祸首去死:“我要杀了你。”
燕屿却看着他,轻轻柔柔地说:“是因为我摧毁了虫族母星吗?可是曼努埃尔·阿努比斯——我是谁?告诉我我是谁?”
曼努埃尔一滞,他想说你是赫利俄斯,可是他又知道赫利俄斯根本不是对方的名字,比起名字,那更像一个代号,一个针对虫族的代号。
“你是「燕屿」,你是……”他极其极其轻微地发起抖来,他自己没察觉,燕屿却发现了。
“你是人类。”他听见曼努埃尔这样说。
仿佛古寺铜钟敲响在胸膛,震人心魄的嗡鸣沉静地、沉着的、沉重地扩散。燕屿的心在这一刻和他一起极其极其轻微地发起抖来。
他低声说:“是啊,我是人类。”
他明明已经提前构思好了话术,自诩能够周全地演完一整场。此刻却突然难过起来,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计,准备摧毁虫族母星时、准备让曼努埃尔一起陪葬时,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难过。
这算什么?讨封吗?
虚假的过去、错乱的记忆、复杂的血脉,他也不知道自己算个什么东西,茫茫宇宙,他找不到自己的塔台,锚点也早已失散。为之战斗的一切都不属于自己,那他到底算什么?
然后他朝自己的敌人问了一句:“我是谁?”
敌人回答道:“你是人类。”
燕屿原本以为他会说自己是赫利俄斯、是雄虫、或者是三分之一的虫族,这样他就可以反驳然后辩论——可他偏偏只说了人类。
他怎么能只说我是人类呢?
曼努埃尔,他在这个世界上最紧密的生命。他们接过吻、做过爱,有过超越生死的血肉交融,也有过虚伪的利益算计。他们在彼此的伤口上啜饮,贪婪地试图从对方身上谋取更多,用对方的退让和疼痛来填补自己。甚至前不久,燕屿谋划着送曼努埃尔去死。而现在,曼努埃尔的手在燕屿的脖子上,掐得他快窒息。但不可否认,他的确是燕屿全世界最亲密的生命。
我的情人、盟友、共犯,和永远的敌人。曼努埃尔,你怎么可以只说我是人类呢?
我明明只有三分之一的人类身体、虚假的人类记忆和虫族特性的灵魂。一万个虫族看了,一万个虫族会说我是虫族,一万个人类看了,一万零一个人类会说我是虫族。
你怎么能说我是人类呢?
燕屿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一下,宿命般的悲伤狂风骤雨般席卷了他。在这一刻,燕屿突然意识到,或许曼努埃尔真的有一点爱自己。倘若一个人不爱另一个人,怎么会看见他的灵魂?倘若曼努埃尔没有爱,又怎么会比燕屿本人都更坚定地说——你是人类,你只是人类。
只是燕屿不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于是他们便胡乱地把这份虚弱的爱当做了博弈的欲望。
一瞬间,涌上来的不是生存概率增加、筹码增大的狂喜,而是一种复杂的、慌乱的、迷茫的悲伤。仿佛赤手伸向火石,还没碰到,就已经提前感到了灼伤的疼痛。
他无比痛苦地想,你怎么能真的爱我?
第136章 共享罪与责
屁股决定脑袋,立场决定手段。身为人类的燕屿为了人类的利益,如何残忍地对待虫族都是合理的。
但是、但是……
你明明说过有三分之一属于我的!曼努埃尔愤懑地想。是你先许下了诺言,是你说你永远有三分之一属于我,你凭什么自说自话地反悔?在你为了人类利益,毫不犹豫撞向虫星时,你到底有没有想到过那是我的母星,有没有想过你说过的话?!
理想信念就是这样冷酷的东西,宏观的爱永远凌驾于微观的爱之上。它曾这样摧毁了雌父的爱,又要摧毁他吗?科梅为了雄虫的利益,毫不犹豫背叛了大阿努比斯,如今他也要重蹈覆辙吗?他也会成为那样自己曾最憎恨的可怜虫吗?
曼努埃尔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变成了岩浆,流过四肢百骸的每一寸,都被这股命运的伟力摧枯拉朽地熔化。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可是曼努埃尔是决计不可能把这句控诉说出口的,甚至他反应过来自己的愤怒竟然大部分来源于此,他又觉得自己这份愤怒变了质,政治联姻中互相背刺算不了什么大事,没有背刺风险才是大事,这代表你身上无利可图了。
我在做什么?我为什么会因为纸一样单薄的甜言蜜语而愤怒?这样的愤怒甚至令曼努埃尔觉得自己变得好轻贱。
明明他早已过了相信诺言、相信雄虫的年纪了。他怎么能像个孩子一样,为失信而委屈愤怒呢?
所以曼努埃尔嘴唇翕合几下,质问涌到嘴边又咽下,半晌只酝酿出一声无力的:“是,你是人类,所以你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正确与错误都是人造的观念,所以它是相对的。从人类的立场上,燕屿的一切都无可指摘,只有从曼努埃尔……从爱的立场上,他亏欠了太多。
但曼努埃尔宁死也不会承认这件事,于是他甚至连可以指摘的立场也没有。只能对应着燕屿的正确,说出虫族的正确:“所以我杀了你,虫族杀死人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只看到燕屿望向他的眼神,一瞬间那么复杂,又那么悲哀。只一眼,他也跟着肝肠寸断。
爱是藏不住的。再如何刀光剑影的对峙、再如何曲折迷离的局面,爱只需要一个不经意的眼神,就会毫无保留地泄露出来。
甚至在他们彼此看清楚之前,身体就先一步分泌出悲哀的激素。
虫族不谈论爱,曼努埃尔也不懂爱,那是庸人自寻的死路。可是为什么对视的刹那,他会心如刀绞?
他找不到原因,就只好把它归结为愤怒,只好妄图通过恨来消解、逃避痛苦。他恨不得现在就把燕屿杀死。
而燕屿凝视着他,不管内心如何翻江倒海,也强忍着情绪,在窒息的眩晕中,仍然一丝不苟地执行一开始就想好的话术:“你怪我,可是我只是做了你也想做的事——如果你不愿意看到这个局面,一开始又何必对他动手呢。曼努埃尔,你现在的愤怒,几分是真的不认可我,几分是想转移责任?”
诡辩,纯粹的诡辩。
曼努埃尔苍白的脸因愤怒烧红,他陡然拉进了两人的距离,呼吸交缠中,他近乎颤抖地诘问:“燕屿,你有心吗?”
上一篇:小猫精能有什么坏心思
下一篇:秀色秾华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