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流眼泪就流眼泪吧。
多流流就习惯了。
几人只能将就着过。
这次他们吸取了教训,找了半天,把实验室的防爆大门拉了下来,才开始探索实验室。
实验室内树立着各种绿色的营养液罐,里面泡着一个又一个实验体。有人类也有人鱼,甚至他们还发现了一只虫族。
他们走在林立的实验体之中,感到一阵震撼:“智械生命到底抓了多少人进行人体实验?”
“他们都死了吗?”赵芝麟不自觉靠近高耸的实验舱,注视着实验体青白的皮肤。
“嗯,应该是。智械生命撤离之后,这里的信号都被切断了,维生系统也随之罢工。人类来不及拿到密匙,没来得及抢救。”
因为他们大部分人失去了战术眼镜,连有战术眼镜的俞烁也被吓得脸色苍白,不想看一片片尸体的蓝色,一进来就把战术眼镜调整到了数据模式。
所以此刻也无法用体温来确定是否还有生命体征。
但是想也知道,被闷在营养液中,没有氧气,怎么能有生命体存活下来呢?连虫族也能被闷死。
但是真的没有了吗?
池涧西抬眼看过去,他眼前的温感视野里,还有一点微弱的橙色,正在虚弱地博动。
被关在营养液中,还有一只人鱼。
他肤色青白,鳞片黝黑,是一只深海人鱼。深海人鱼生存能力强,能获取水中的溶解氧,反而是空气中的氧气浓度会让他们不适。他还苟活着。
但是他的喉结之下,有一道很深的陈年旧疤,形状狰狞。
那是人鱼语中的“叛徒”标志。
人鱼的文字类似于象形文字,表意为主,像一个抽象的图画。“叛徒”的字样,两翼凌厉地扬起,字形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眼镜王蛇。
他于是收回了眼神。
“那就先把这些遇难者解救出来吧。”
人类是傲慢的物种,从来只有弱势群体主动皈依强势文化的,从没有主流群体屈尊纡贵去学习低等种族的文化的。
除了人鱼,没人认识这个标志。
但就连观看直播的人鱼们,也在这个标志下保持着沉默。叛徒,谁会极力挽救一位叛徒的生命呢?
他们沉默着,注视选手们打碎营养舱,外骨骼装置的巨力轻而易举在营养舱的玻璃上创造了白色的蜘蛛网。
一层层蜘蛛网叠加,先是浅绿色的细流涌出,接着裂纹扩大,细流汇聚,绿色也逐渐加深。
当营养舱最终完全破碎,营养液喷涌而出,汇聚成沉闷的、毫无生机的浓绿色,呼啸着被吸入排水管道。
水位陡然下降,人鱼随之被冲出实验舱,僵硬地横摆在地上。墨绿的头发在营养液中飘散,随着营养液的奔流而婉转飘扬,丝丝缕缕,无尽的悲哀。
他们静静地,无声地注视着他一点点彻底暴露在空气中。
——也一点点停止最后的心跳。
离开水,鱼怎么能活下来呢?
千万名观众,共同用缄默谋杀了他——一名叛徒。
“小池,这是你的同胞吗?”俞烁走过来,安抚地拍拍池涧西的背,他还想看看人鱼的体温,看能不能抢救回来。但被池涧西阻止了,他的蓝眼睛里面有些哀伤:“你别看了,小心吓到。我看过,他早就死了。”
就这样,轻飘飘地扼杀了他最后被抢救的机会。
“节哀顺变。”俞烁好心地说。“你要亲自处理他的后事吗?”
池涧西眨眨眼睛:“怎么会呢,赛事组不是说会组织统一火化的嘛。”
是吗?赛事组不是说会借用直播来寻找这些遇难者的亲人,如果没有亲人就统一火化吗?
他认识这具尸体吗?为什么这么笃定会没人认领?
但这些念头只是在俞烁的脑子里一闪而过,他不太敢问这种敏感问题,只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说不定是因为深海人鱼的特殊政治属性呢?毕竟在星际殖民的时候,深海人鱼基本已经被屠杀光了。听说生活在深海的人鱼身体构造已经完全被海底的压强改造,被人类抓上陆地的时候很快就因为压强的急剧变化而死去。
假如有人知道水滴鱼最丑鱼类名头的由来,那他就会知道深海人鱼的死状有多凄惨。凝胶状物质的水滴鱼,在被捕捞上岸的过程中,因为压力差,身体内部膨胀炸开,骨弓碎裂,棘皮翻卷到肉下,它就变成了一团丑陋的、不可名状的肉团。(注1)
深海人鱼也承受不了压强的急剧变化,现在已经没有了纯血的深海人鱼。连极端组织的成员基本都是混血种,这种情况下,要找到一条失踪已久的深海人鱼的亲属的确希望渺茫。
说个地狱笑话,要是对方参与进了一些非法活动,说不定死者亲属比死者还早死呢。
只有一些稍微对人鱼有些了解的观众挠挠头发问:[诶?人鱼不是推崇海葬吗?他们认为所有海洋生命都是海神之子。死后身体飘在海洋中,被鱼类分食,完成生命的循环才是他们认为的善终吧?]
[……我之前追人鱼歌星也有点了解,好像是这样的,而且人鱼火葬就等于基督教徒下地狱吧?]
但立刻有人鱼出来解释:[多少年以前的老传统了,现在好多混血种连海神星都没回去,早就不在乎这些葬礼了。]
[而且海神星发展旅游业,早就不允许随地抛尸给鱼群了好吧?]
一群人鱼观众连声附和。既然人鱼自己都这么说,人类也就被打消了疑虑,最多造作地感叹一句传统文化的遗失。也不想想谁造成了这些人鱼流离失所,散落在星际各处,连母星海神星都没回去过。
池涧西推了推俞烁的背:“走吧,跟上他们。”
俞烁犹豫着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人鱼,被池涧西带走了。而池涧西,连一个眼神都没再给它。
他们赶上了前面的队友。
燕屿等人正在寻找接口,拷贝这个实验室的资料。
他们发现这些实验体头部都插进了许多线条,有些是直接穿过皮下的,有些是钻入头骨的。似乎这个地方主要是研究脑机交互的。
“这个实验室的项目好像是……意识上传?”这个项目智械生命很早就在研究了,人类甚至比智械生命还希望他们成功。
人类机械飞升就靠你们了!
请为人类的永生而不懈奋斗吧!这个年纪正是你们智械生命奋斗的大好时光啊!
“哇,给人类反向研究一下,机甲的感应系统和全息游戏估计又能更新迭代。”莫晓敲了敲实验室的主控台。
是的,人类的全息技术的基础来源于智械生命。
三百六十度立体环绕整个实验室的显示屏此刻因为没有信号而停止运转。人类保持了这颗实验星的电源,却没有找到这些设备的密匙,并不能完全复刻它的面目。
不过据实验项目合理推测,这很可能是用来显示实验体在外部刺激下,大脑反应出来的画面。他们的思维可视化项目已经足够成熟了,甚至这也是全息游戏的关键技术。
“难怪他们没有外伤。”
“这样的话,”夏凛月关注的点完全不一样,他肃穆地回头望着遇难者,“在维生系统停工之前,他们应该都在数据构成的意识世界生活。”
这样想,说不定他们死的时候无知无觉,是在幻梦中死去的。
池涧西不知道什么时候蹭到了主控台前,闻言扭头问:“指挥,你觉得是在幻梦中无知无觉走地走向灭亡好,还是在抗争中痛苦地死去好?”
燕屿看着不断跳动的拷贝进度,没抬头:“我宁愿痛苦,不要麻木。”(注2)
池涧西撩起鬓边的卷发,因为刚刚剧烈的运动而散开,被汗水打湿,贴在鬓边,如海草一般,此时呈现出一种梦幻般的墨蓝色。
他轻轻道:“我也是。”
燕屿顿住,他缓缓低头。
他的左胸前露出了一点雪亮的刀尖,血液正汩汩顺着刀锋涌出,一遍遍浸染过银色的刀面,又很快汇集成细流,丝毫不能浸透这钢铁做的尖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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