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悲伤已经溢出它的身体,冻住了它的双脚。
在停顿了片刻之后,它类人的皮肉开始脱落,露出如冰晶般美丽剔透的内里。森森寒气犹如实质化地外漏着影响了附近整片天空。
它的肌理像一大块剔透的翡翠,像是来自北域最深处,用最彻骨的寒冷凝结而成的冰魄。
“凌霄”还是想要步履艰难地朝着沈晏清靠近:“清清,你冷静点,你听我说……”
沈晏清看着这样的“凌霄”,宛若见到了青面獠牙的狰狞凶兽。他松开握着木剑的手,发出一声惨叫。怕得要死,转过身向外逃跑。
在他的身后,才刚刚重组好的世界,又开始崩塌。
“凌霄”的身形晃了一晃,它朝着沈晏清张开的怀抱凝固在空中。
它眨了眨眼睛,不敢相信沈晏清就这样的离开了它,甚至是头也不回、一丁点留恋迟疑都没有的这样离开了。
沁州梦境中的日夜相处、耳鬓厮磨,都似黄粱一梦,醒了就散了。
巨大的悲伤在瞬间淹没了它。
做了那么多,等了那么久。
事实上它终于得到答案了,沈晏清就是不爱他。
“凌霄”想叫沈晏清不要离开它。
——你回过头,看着我啊!
但它发不出声音,只能因为悲伤,控制不住的流下眼泪。
大朵的冰晶从它的脸颊滚下,一块一块地砸在地上。
碎冰落在寂静无声的冰原上,发出生脆绝望的清响。这是最残酷苛责的诅咒。
不可大喜、不可大悲的妖怪跪倒在废墟之中,缓缓的流下眼泪。
一切就像是命中注定般。
大雪覆盖一层又一层,足以将天下任何一人粉身碎骨的雷劫一道又一道,北域沦为绝境,这方天地随朔风外厉内荏的哀鸣嘶吼。
天罚地劫、万事万物都对它无能为力,在这世上,它本可以永远无敌的。
直到记忆空白的它在必安阁中睁眼醒来,直到它本能的吃下人心学着如何做一个人,它一步一步地陷入泥泽。
或许上苍要它在迷茫中重来一世,就是要它这样于滔滔滚滚的人世中,历尽千辛万苦的重蹈覆辙。
有意义吗?
——一定有的。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一辆龙车驶过夏日雷雨席卷过的土地,留下两道深深的、泥泞车辙。
北域上空遮天蔽日的阴云缓缓消融。
楼宇坍塌,积雪在融化,朔风渐渐的平息。所有的人都不明白为什么。
“凌霄”也融化在了这炽热的烈阳中。
不,他融化在了这片将他消融的、他自己的爱里。
他的心结没有解开,败在不可落泪的诅咒里。
就这样融化成了一堆冰水,渗入了土壤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叫北域沦为绝境的罪魁祸首死了,天灾地劫尽数散去。
翠微宫高台上的销魂灯烛火一晃,随即烧得更盛。
这片沉寂在冰雪之中千年的疆域,终于迎来了它失落已久的酷暑。
第129章
沈晏清不敢回头望,出了灵堂后,脚下的青砖便扭曲似的成了厚厚的积雪,他悲凉又难过地在雪地里一步一个脚印的走。
身侧的阴云如雾似愈发浓厚起来,几乎是浓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他不知道怎么辨别方向,随便寻了一个方向便蒙头地走。
雷鸣作响,天地震怒。
黑暗中弥漫着危险可怕的气息,万物同悲。
走着走着,不知道走到了哪儿,他被脚下的瓦砾木块绊倒。
一骨碌地滚出去老远,摔倒在了足有半人厚的积雪中。
抬起头来,举目四望,寂寥的雪地里除了他什么都没有。
他独自、孤独的坐在这雪地里。
沈晏清的情绪再抑制不住,他的一颗心提在喉咙眼很久,后知后觉地用手心抹了抹脸,才发觉这上面都是热化的雪水和他的眼泪——
凌霄怎么会是那只妖怪呢?
这太可笑了。
他忽然当真觉得自己很可悲,这世上唯一一个只爱他的人竟然也是假的,那还有什么会是真的。
凌霄到底为什么要骗他,他还有什么能值得被骗的吗。
要真想将他生吞活剥地吃下肚去,只管照着来便是了,他又没有什么能反抗的能力。何苦要这样戏耍他的真心。
沈晏清不明白,挣扎着从雪地里爬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他也什么都没有等到。
雷雨始终没有落下,朔风吹得极其响烈,似悲鸣般的凄厉惨叫着,沈晏清也不敢再爬继续起来走。他就坐在雪堆里,愣愣的想,这里好冷,凌霄怎么还不出来哄他。
想了一阵,他又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那妖怪不是凌霄。他的名字不叫凌霄。他到底叫什么?沈晏清茫然无措,脑子一片空白。
时间过去了很久,灰暗的阴云渐渐的散了,遥远的天际竟然破出一道柔和的暖光。
这里四处都是盖了一层雪的废墟,雪正在融化。
沈晏清犹豫了很久,才摸索着折回去。
刚才他太害怕了,可跑出来后,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又还能去哪。
他早就无家可归、没有朋友,如今连能够依靠的恋人也没有了。
沈晏清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自己正在想什么。他无处可去,也不知道要去哪。
被烧过许多回的老旧房楼岌岌可危,沈晏清照着记忆寻找他和“凌霄”分别的那处灵堂。不远处堆着一处破楼坍塌后的废瓦,还未彻底退散的阴云漏出条口子,和煦的光就照在这堆废瓦顶上。
在废墟的瓦砾间,有一个东西正闪闪的发着光。
这光亮吸引了沈晏清的注意力,他朝着这东西走去。
还未走到,一道身影从另一个方向出现,先他一步,拨开了掩埋着东西的废土,将这闪着光的东西取出来了。
这是一颗被冰晶包裹着、亮晶晶的心。
沈晏清看着这人,顿时心跳如雷,紧张地口干舌燥,一时顾不上好奇那废土堆里那道亮晶晶的心脏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下意识就用手去蒙自己的脸,然后掉头就要走,不敢让金玉开看见现在的自己。
他甚至昏昏沉沉的想到,自己现在变得这么丑陋,金玉开或许认不出来。那可就真是天大的好事了。
沈晏清宁愿自己暴死当场,也不愿意金玉开看见变成这副坏模样的他。
金玉开追了上来,他递过去一张手帕,示意沈晏清擦擦脸:“你要去哪,你的脸上有很多的泪水,为什么,方才哭过了吗?”
沈晏清看着面前的金玉开,他愣愣的想,金玉开怎么认出他了呀。想着,他有些困惑的用手指尖按着脸摸了一阵,皮肤细腻光滑,才惊觉自己出了幻境,已经不再是那副丑陋的样子了。
他告诉自己,从前的那段日子,他是被凌霄这个妖怪故意困住,要逼他无路可去的与他相爱。沁州的幻境本就是凌霄的骗局,既然被他戳破了,一切都该恢复正常。
沈晏清似哭似笑的想,既然如此,他又能和金玉开好好的相爱了。
这本是沈晏清一直以来期待的,但他现在心中没有半点喜悦。
他心中的不安愈发扩大,不禁的想,那只妖怪呢,凌霄去哪儿了?
金玉开问:“你在找什么?”
沈晏清觉得他和凌霄的事情决不能告诉金玉开,便摇摇头说:“没什么。”
说着,他张开双臂,脸上的泪痕还没干,沈晏清说:“玉开哥哥,你来抱抱我吧。我好想你抱抱我。”
金玉开侧着脸,极其古怪的看着他。
沈晏清被他看得脸红,以为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难为情地扭过脸:“你不愿意就算了,当我没有说。”
他在这幻境中过去好久,久到分不清人世,竟然觉得面前的金玉开很陌生。
金玉开微笑说:“怎么会不愿意。”他抱住沈晏清,却又很快松开手。
沈晏清内心不妙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总觉得哪哪都不对劲。
就好像他不是从一个迷综错杂的幻境中走出,而是一脚再踏入了一个新的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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