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救治过后,坐到了床榻边上,他的脸上的表情总是很少,显得很静。
此刻他静静地看着沈晏清,瞧这张让他魂牵梦萦、发狂难止的脸,仿佛和一百年前的并无差别,心中惋惜感叹,想得是:真是不公平,你什么都没变,我却想你想得变老了。
沈晏清冷得在床上发抖,尽管已经身在温暖的地方,他的魂魄却好像还被困在冰河底部。
四周灰蒙蒙地一片,手和脚都似乎被冰块冻住了,怎么也动不了。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想不起自己在哪,也回忆不出自己在做什么。
过了很久,沈晏清才隐隐看到些光。
这样的光仍旧是微弱的,耳边似乎有声音正在低语,随着耳边声音的逐步清晰,于是微弱的光像是被唤醒般的开始明亮起来。
沈晏清的四肢回暖,这才再度有了生的感觉。他似乎是趴在书桌上,枕着自己的手睡着了。
耳边恍惚有李煦诵读诗文的声音: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听到李煦的声音,沈晏清终于看清了一切,他瞥见李煦的侧脸。微光笼罩在他的脸上,五官显得很模糊。
李煦合上手中的书,唤醒他的声音停止了。
四周安静了下来。
沈晏清看着他的嘴唇在动,似乎有话要与他说,可随着念诗的停止,沈晏清的听觉都好像被剥夺。他只能凭借李煦的口型,判断李煦似乎在与他说——
李煦对他说:“醒过来,不要睡。”
沈晏清突然意识到自己自陷入黑暗后,从未睁开自己眼睛。
他猛地睁开眼,彻底地清醒过来。
一睁眼,便对上了距离他仅有三寸距离的凌霄。
吓得沈晏清下意识地要逃,他撑着手肘往后退。
第094章
可退一寸,凌霄就进一寸。
沈晏清退一尺,凌霄就再进一尺。
直到无路可退、更无路可逃,背都抵在床头的木雕上。
凌霄几乎要覆上来:“你逃什么?”
记忆在沈晏清的脑子飞快地捋过一回,停留在自己从雪山上滚落摔断了腿,被凌霄捡走的画面。
凌霄和金玉开打斗起来的时候发生得太快,再加之沈晏清还来不及细想就一路滚落掉进清江中,他现在都有些迟疑,当初雪丘之上他听见有人叫他“沈晏清”诱他回头的,是不是他自己的幻觉。
沈晏清提心吊胆,生怕凌霄发现端倪,逮他回昆仑剑宗折磨,打起精神,大气不敢喘地别过头,细声细气的说:“没有逃,您靠得太近,我害怕。”
凌霄听了这句生疏客气的话,知道沈晏清还想假装,掐住沈晏清的下巴,逼迫要沈晏清不得不看着他。
两双眼睛沉默的对视着,都清晰地倒映着彼此。宛若冰川相撞,干柴遇火,总要有一个被毁灭殆尽,才算得出胜负。
沈晏清丝毫不怀疑,只要自己露怯,凌霄就会像头闻到腥味的狼,把他身上这层皮给狠狠地扒下来。
这种预感早在第一次遇见凌霄时就有,当时虽然糊弄得很敷衍,但好在有越安为他证实他来自太墟天宫。到底沈晏清狠狠得罪过明鸿仙君,若是真的沈晏清,明鸿仙君绝不会再让他到昆仑剑宗的。
或许该找个机会显露下真身,等凌霄确认了他的面前真的是一只极其幸运的花肚皮鹦鹉,只不过与他的旧情人长得相似了些,他应该就不会总是怀疑了。
胡思乱想了一通,久到沈晏清心中打鼓,甚至想现在就显出原型,撑住凌霄的眼睛,让他仔细瞧瞧,自己可不是什么凡人沈晏清。
凌霄一笑,松开手往后退。
他翻身抱着胸坐在床边:“真是没意思,昆仑剑宗里见到你的时候,不是颐指气使得挺厉害的吗。”
沈晏清深知不能被凌霄牵着话走,否则非得被他耍得团团转不可。便装作没听见,问:“我们在哪?”
说到这,他神念回转,“啊”地一下想到金玉开,他是先掉进河里的,没瞧见金玉开和凌霄有没有继续打下去,一时之间,心慌得可怕:“金玉开怎么了,他有没有受伤,他在哪?”
凌霄见沈晏清心焦如焚,再想两人自松鸣城相识一路为伴,以金玉开嗜杀成性的威名,却能容忍沈晏清一贯来的娇纵,而沈晏清却也将金玉开放在心上,一时之间连自己腿伤都顾不得,只想着问金玉开如今的下落,当即妒心烈烈,不想提此人。
他转移话题地玩笑道:“灵泽山上空无一人,若不是遇上我,你今夜下不了山,迟早得被冻死在雪里。我救了你的命,以身相许不过分吧?”
沈晏清道:“一仇还一仇,一报还一报,救命之恩当以救命之恩相还,岂能随意混作一团。你要是后悔救了我,现在再把我丢到外面去冻死好了,不过你得先告诉金玉开怎么样了。”
他警铃大作,想凌霄剑尊化神期纵横无敌的修为,金玉开无论如何都是敌不过的。更何况,要是金玉开还活着,哪里轮得到凌霄来救他。
沈晏清越想越难过,生怕在凌霄口中听到金玉开已被他一掌打死的消息,但又忍不住惴惴不安地去想。他刚刚和凌霄说的也不是气话,要是金玉开真被凌霄打死了,总归之他也没法活了,便让凌霄把他丢出去,被冻死就冻死。
凌霄愣怔片刻,最后冷笑问:“怎么,他要是死了,你要给他殉情不成?”
沈晏清道:“算不上殉情,不过是形势逼人,他技不如人死在你手上,你要想杀我,不过是动个手指头的事情。等到了地下,我会和他好好解释的,想来他也明白我无技无能,替他报不了仇。”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凌霄神色平静,甚至还微微笑着,口中道:“他现在是没有死的,但既然如此,等你我出去,我想他是要非死不可了。”
现在轮到沈晏清愣住:“什么出去,我们被困在哪儿了?”凌霄没必要骗他,说金玉开没死就是没死。他原以为只是自己落了单,被凌霄抓回了昆仑剑宗。可听凌霄现在的意思,又好像不是这样的。
他奇怪的心想:天底下怎么还有地方能困住凌霄。
凌霄一时不回答,脑海中却浮现百年前沈晏清送到万华山时的画面。
彼时帷幕重重,红纱如霞,沈晏清一袭紫袍裹住赤|裸的身体,抱膝坐在床头。他撩开床帐,而沈晏清抬起脸,乌发垂肩,春花含露:“人世随波,强求不得。”
那时凌霄心间茫然,似有双手在他心弦拨弄,只觉得这并非他想要的结果。
现在时过境迁,凌霄再想时,心中却坚定许多,唯有一念:那我非要强求呢。
沈晏清知晓金玉开没事,安心许多,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无关系。自顾自地掀了被子,脱了袜子看自己左脚的小腿肚,凌霄虽然为他接骨揉血,上面仍是横着一片青紫,看上去狰狞可怖。
这时他下意识要用灵力为自己恢复伤势,可一用之下和先前遭石头砸断小腿时类似的事情发生了,他察觉到体感到自己现在外放不了神识,内看不了金丹脉络,浑身法力滞缓,与凡人无异。
再迟钝也都反应过来了。沈晏清再问了一遍:“我们在哪?”
凌霄正要回答,楼下传来一阵敲锣声,一个人吊着嗓子喊:“酉时到!”
凌霄看着房间的门:“先下楼,别错过了时间。”
雪停了有段时间了,风依旧很大,门窗紧闭着。
木梯的两侧每隔十阶就挂着一个大红灯笼,酒楼里安静地可怕。
在楼上听见喊他们下楼的那道声音时,沈晏清是不愿意下楼的。
他脚上有伤,行动不方便,两手一摊,正想着能不能厚着脸皮求凌霄替他将饭菜拿上来吃。
既然得知金玉开无事,沈晏清自然也想好好活着,等着金玉开来救他。他还没琢磨好该怎么说话,才能名正言顺地使唤这位脾气大的剑尊。
凌霄站立一侧,上下地看了他一眼,抓过沈晏清的手往后绕,就把人往楼下背。
“等等!”凌霄又发什么疯呢。
沈晏清手忙脚乱地环抱住凌霄的肩膀,尚且能动弹的腿本能地夹住凌霄的腰,他喊道:“你带我去哪?我不要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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