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喉咙发堵,难以说出一句像样的话来。
沉默持续良久,他得不到我半个字,只好做罢,叮嘱我:“早点休息吧,明天开始会很忙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我很凶。”
“……”凶不凶听不出来,以权谋私的意图显而易见。
第14章 向程,你知道你很有天赋吗?
迟雪这部电影叫《孤独喜事》,故事并不复杂。
男主角关山自小和母亲一同生活成长,对父亲的记忆,就只剩下幼年时期一双手落在脸庞的温度。
没有人明确告诉过他父亲为什么而走,他仅有一些从他人谈话中获得的蛛丝马迹。
一天,他忽然收到关于父亲的消息。
强烈的好奇使他瞒着母亲,踏上去看望父亲的道路。来到父亲所在的地方才发现,父亲已经罹患绝症,时日无多。
而找到他,并写信邀请他前来的,正是父亲年轻的同性恋人。对方希望他能说服父亲,举办一场小小的婚礼。
迟雪演关山,我演的是那个年轻恋人。
故事最初的眼和疑点,都在我身上——我这么年轻,为什么会和一个既不富有也不再英俊的中年男人在一起?为什么会主动要求办一场婚礼?
关山带着疑问来,一点点走近父亲最后的日子,也一点点走进父亲的一生。
在了解父亲的过程中,他也得以重新认识自己,解开成长过程中最难的困惑与痛苦。关山关山,终越关山。
迟雪挑出三段戏,让我选择其一来试,我选择了和他第一次见面那场。
为了让我更快找到感觉,试戏地点就安排在实拍片场——距离孤绪路十六号五十米外开的一栋老楼。
这一片毕竟是老区,所有房子都有年份,但并不是每栋房子都幸运地一直拥有主人。剧组选的这一家,就基本已经被弃置。
它应该在很早以前就败落了,因为自小住在这里的我,在踏入那小院时竟完全想不起它以前属于谁,我们有没有注意过。
不过这种陌生也有好处,避免我因为对环境过于熟悉而入不了戏。
迟雪让我先在屋里屋外溜达几圈,熟悉它的环境,感受它的气场。
我依言一个人走进去,四下转悠。
剧组收拾过后的破旧房子依然保持了某种程度的破旧,所有家具都是简陋的。一张木凳断了腿被放在角落,仿佛是主人忘了扔,又或者是没舍得仍。
自动烧水壶是最简单那一款,看上去已经用了很久。我打开看看,里面甚至漂着白色水垢,按下烧水开关,它就发出噪音般的响声。
走入房间,一切更为简陋。
屋里东西少到几乎只有两张床铺,一张属于那个时日无多的绝症父亲,一张属于他的年轻恋人。
属于父亲的那张床上,床具舒适柔软,与其紧临的窗台之上还有一瓶花,正插着新鲜的桔梗。它也是整个房子里唯一的亮色。
我——年轻恋人的床,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床头和床底都摆满了七七八八的东西,有日用相关,有简单医用设备,显然随时准备照顾对面的人。
它正对着那瓶花。
几乎是在看到这个陈设的瞬间,我脑中就构画出了窗与花与年轻恋人的床三者之间的空间关系,它们在我脑中形成清晰的整体画面。
我走出门口,拿出手机打开镜头,稍作调整就找到了合适角度,将映在自己脑中的画面拍下来。
三者果然遥相呼应,无声地诉说着一个混杂美与哀的故事。
再走回房间里,我坐在接下来将属于自己的床上,静静看着窗外。
真神奇,光是这样坐下来想象那个年轻恋人,我就感受到一种不属于我本身的情绪。
他日复一复在这个简陋的地方,照顾一个更为简陋的人,是什么心情?
他最初是为了什么,后来呢?他是否心怀怨忿和委屈,是否想过逃离,是否感到绝望……
每当他这么坐着看对面,窗台上的花和窗外的光,又是否曾落入他心里;他发出那封信,到底是为了一场婚礼,还是为了……见光?
“砰砰砰!”忽然间,我听到外面想起敲门声,接着是迟雪的声音,“请问,这里是关先生家吗?有人在吗?”
——试戏直接开始了,门外的不是迟雪,而是关山。
我只恍了一会儿神,就带着那份不属于自己的感受和体会起身出门。说不清为什么,我特别期待见到迟雪——不,是关山。
我甚至感到急切,出门时绊到了门口的老式暖水壶,它咕噜一下倒在地上。我回看它一眼,竟舍不得浪费一点时间扶起它。
“来了!”我高声应门,终究抛下暖水壶跑出去。
我确定,之前刚进来溜达的时候那大门是开着的,一定是迟雪将它关了。
我在门后刹住脚步,不由自主咬了一下下嘴唇,深吸一口气,又捋捋头发。
想着门外是花了心机请来的人,忐忑和不确定便浮上心头,只能姑且拿笑容藏一藏。
打开门,门外的情况出乎我预料。
几个剧组工作人员早已准备好机器对着门内,那镜头像一张黑色的大嘴巴悬在空中,以我尚不能看懂的角度对着我。
迟雪站在我面前。
然而与他目光相碰,我却发现,他完全不是迟雪,眼神表情都像是另一个我不认识的谁——是关山。对,是关山。
我定了定神,强迫自己忽视那些拍摄设备,抬眼望向迟雪:“你好,这里是关老师的家,你是……你是关山吧?”
他露出吃惊的表情,眼神微妙地迟疑了一下,疑惑和警惕同时在里面打转,问我:“您是?”
“我就是给你写信的人——进来吧。”
看过许多次的剧本俨然印在我脑子里,上面的台词和言行描述都清清楚楚被记起。
我没再看迟雪,转身去倒水。
刚刚熟悉环境时随手烧的水派上了用场,我盛出来放在桌上,远远与他相对:“这地方不起眼,你找得不容易吧?有没有错过门口?”
“还好,是走过了一次。”他迟疑着跨进门内,但没有过来,视线克制地打量了一番屋内,最后重新落回我身上。
“信上说,关先生……很想见我?你是给我写信的人,那你就是他的?”
“我是。”原来关山是个这样的人——我心里这么想着,片刻前的紧张与不确定稍稍放下,饶有兴致地观察起面前的人来。
他一定从小到大都很听话,听他那个孤苦伶仃的母亲的话。也许他常常听到母亲抱怨父亲,也许没有,但他显然无论如何都懂事体贴,尽力完成母亲每一项期待。
他长成了优秀体面的样子,现在应该在做一份让母亲自豪的工作,没少被邻居的大人指着教育自家小孩,“你看人家关山哥哥……”
他很早就习惯压抑自己的情绪,与人交际谈不上内向孤僻,但肯定话不多。为人处世向来避免冲突,就连面对我——他意料之外的父亲的恋人,也尽所能保持礼貌,不表露丝毫具备冒犯意味的眼光。
这真有趣,他怎么会活得这么规矩?
“虽然我们看起来好像差不多大,不过你可以叫我——小妈?或者小爹?”
我笑着说道,随即拿起水杯靠近他,目光一刻不错地盯住他眼睛。
这一刻,我不是向程,我是一个对恋人年轻的儿子充满好奇、憋屈很久不能见光的地下伤心者,我忍不住想要戏弄面前这家伙。
“向程——”
就在我走到关山面前,散发热气的水杯将要递到他手上时,他眼神一变,脸上像剥下了一层人皮面具似的,变回迟雪。
“好了,就到这里吧。”
闻言,我一愣,肩膀上好像突然被抽走一样我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要不是它被抽走,我甚至都意识不到它存在过。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难以名状的空虚与迷茫。生平头一次,我好像醒着做了一段梦。
太奇妙了,我明明清醒着、理智着,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向程,可在刚才那短短一段时间里,我又仿佛是另一个人,身负他所有喜怒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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