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有些关系加成,我感觉这场检查做得格外细致,前前后后拿着单据跑了几个地方,包括迟雪预言的精神心理科,从里到外照了个遍,才算罢了。
等所有检查都完成,已经临近中午。
这期间,曾玉菡一直陪着。我几次担心他要嫌麻烦无聊,他却始终耐心,替我跑腿也没表露丝毫不快。
他那种态度,让我在某一瞬间产生错觉,好像他认为自己本来就该这么照顾我。
“你要去阿雪那里看看吗?我问过小白了,中午没人。”他把备忘录凑过来,上面是他早就打好的话。
鉴于我们之间略为复杂的关系,他这样让我感受很微妙,有些踟蹰。
反而是他看起来像彻底翻了篇的,那张面孔不带笑,神情介于空白和无辜之间,与我最初见到的他判若两人。
“不了,我还要去看下我表弟,他家人还没赶回来。”
“那我也……”
“你去看迟雪吧。”
“……”他动了动嘴,又没说什么,垂下目光撇撇嘴角,做了个“哦”的口型,有点丧气朝住院部走。
我现在这个状况,独自出去确实还是有点不方便。
但李叔叔说了,初步诊断我这就是精神冲击所致,治疗估计以心理干预为主,这就意味着很难说什么时候能好,甚至能不能好。
所以,我得适应。
所幸我是习惯突发状况的,这么多年,无论是身边人的来去,还是边境那些年的工作经历,我一路都在和猝不及防打交道。
直接打车去了春风不醉。
向廷从事发开始一直恍恍惚惚的,他爸向荣人又在外地,不知道在忙什么至今没回到阳城,他不愿意一个人呆在我家里,宋蔚然连哄带骗才把他弄去春风不醉休息。
兰亭今天暂停开放,都留给他一个人呆着了。
在唯一一张长沙发上,他面朝靠背躺着。我以为他睡着了,不料走近一些他就被惊动,嚯地一下坐起来,瞪过来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恐。
看清是我后,才放松下来,表情蔫蔫地喊:“哥……”
我准备了一台iPad给他和我交流,上面有我刚写的话,问他有没有睡觉休息。他看了,摇摇头,一脸灰败地说“睡不着”。
言罢,从我手里拿过iPad写道:我死定了,闯了这么大祸,我爸会打死我的!!!
关于火灾,向廷自己也讲不清楚来龙去脉,只跟警察说在屋里点了蜡烛,中途离开出门去见了个同学,以为很快回来就没吹灭蜡烛,狗也没拴,回家房子就着火了。
做笔录的时候他惊魂未定,说话颠三倒四的,来来回回就几句,最终也就那样了。
我当时已经听不见,心里又担忧着迟雪,并没有多在意他的话,只在警察离开时留心请求看了眼笔录。
如今回想,却感觉有些说不清的疙瘩。在内心深处,我认为他知道的不应该那么含糊,可眼下这个状况,显然也不是刨根问底的时机。
何况,我没有那么想当这个刨根问底的人,没那么想深入插手。这些事该留给向荣和警察。
我只是可惜房子在这个节骨眼毁了——不说全毁,至少也残破了七八分,想到和迟雪的计划,心里很不是滋味。
“不会的,比起房子,你爸肯定还是更担心的安全。”
“不不不!”他连连摆手,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嘴角就先拉下了,吊出一个委屈得要哭的弧度,一边打字一边抽鼻子。
“你不了解他他这个人不讲道理的,我做错了一点点事情都十恶不赫,烧房子这么可怕的祸他会把我交给警察关起来!!!哥,你救救我吧!!!”
我看着他这标点和错别字乱飞的话,一时无言以对。
我其实和向家所有人的接触都不多。
孤绪路十六号是向美芳的爷爷指名留给她的房子,家里其他人对此多有不满,总想把房子要走。向美芳脾气也臭,常年和父母兄弟少有往来。
关于向荣,我的印象也只有一个“凶”字而已。因为有一年过年,向美芳的父母半夜跑过来要投宿,说是因为向荣要操棍子打他们。
那时候我可能还是个高不过餐桌的小娃娃,但也知道人不能打自己的父母。因此,敢打父母的向荣在我心里是顶可怕的。
看来这么多年过去,这个人和年轻气盛时没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我看向廷的眼光就有些同情起来。原先我还以为他只是单亲,加上向荣总不在家,顶多孤独了点,现在不禁怀疑他是否有遭到暴力对待。
思忖片刻,我将这个疑问打了出来。
他打眼一瞥,上唇条件反射似的骤然一抿。然后长久盯住屏幕,一言不发。脸绷得紧紧的,下巴低得很低,表情晦暗不明。
等候许久没得到回答,我怕是戳到他的隐秘痛处,便伸手把话删了,开口道:“没关系,你可以以后再跟我说这些。现在先别想有的没的,要是你实在不敢跟他呆在一起,就来和我和蔚然姐姐一起住。”
闻言,他抬头看我一眼,接着在板子上很慢地、斟酌地打字。
“他没有打过我,但他想让我无家可归。我都听见了,他要和别的女人结婚,要把房子卖掉,能够挣两千万。以后他们住在临南区,给我办全寄宿,放假了就送我去我妈那边,所以我就……”
写到这里他的手停顿了一下,右手食指按在J键上,按出一串JJJJ。过一会儿,他又慢慢删掉那些J,一直删到逗号之前,换上标准的句号。
接着,他凑过来,用手挡住嘴,在我耳边悄悄地说话。我一个字也听不见,但我几乎确定自己知道他说了什么。
这个小混蛋,真的干出不小的坏事来了。
第39章 一个棘手的教育问题
于是我和向廷之间有了秘密,一个看起来我可以假装不知道的秘密。然而,他是个孩子我是个大人,孩子可以冲动犯错,大人不可以糊涂。
一个棘手的教育问题落在了我头上。
我不动声色观察他的情绪,确知他现在需要的就是假装坦白后的轻松,和不会立刻被严厉追究的压力,终究没有表现出什么。
“你不是挺乐天派的吗?车到山前必有路,先安心睡一觉吧,管他是打断你的腿还是卖了你的房,到时候再面对。”
说罢,拍拍他的肩膀稍作安抚,我离开兰亭。
现在春风不醉的经营状况着实不错,楼下新开辟的休闲区每张桌子都有客人。
宋蔚然出去了,佳佳提了职任店长,自行规定店员们每天要有半个小时集中聊天时间,眼下这一项正在进行中。
见我下楼,佳佳起身朝我走来,背着手,表情有点关怀又有点担忧:“程哥,你还好吧?”
她说得有些慢,尽力将每个字都口型都做到位。这还是第一个不刻意对我切换交流方式的人。
我点点头:“很好,能看懂你说什么。”
她立刻从背后捧出一本书,《简易唇语速成》。我愣了下,看着她故意做出来的认真表情,有点好笑地接过来,晃了晃。
“有心了,谢谢。我会好好学的。”
她嘴角一咧,然后指指同事们,一字一顿地说:“你放心,大家都会好好工作的!程哥,加油!”
好好好。我笑着点头,目送她回到同事中间去。
环视四周,货架陈列井井有条,客人们都安心满意,员工积极开心,室外阳光灿烂,空气中隐隐飘着咖啡香。
曾几何时,这就是我理想的生活,没想到原来它早已经静静环绕我。焦头烂额的感觉在这一刻得到有效的安抚,精神得到满足的小憩。
我不禁摸出有一阵没碰的相机,给眼前的春风不醉拍了一组照片。几乎未加修饰,只是稍作剪裁,就发了微博。
做完这些我心满意足,打算回家歇一歇。给白助理发信息问迟雪的情况,他过好一会儿才回复“安好,休息中”。
我便安心回家了,将手机所有信息设置成震动,握着它睡去。
“对不起啊,向程。”向美芳半躺在沙发上,双脚搭着前面的矮凳。每次下了班回家,她都要这样躺一躺,跟我们闲聊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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