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中说着抱怨的台词,眼神往边上一扫,瞟向关山,立即有暗潮涌动的暧昧氛围。
只这一眼你就能看出,顾白踩在灰冷、疯狂和自毁的边缘——剧本上,顾白的结局是溺水失踪,生死不明。
我想象不出自己该如何完成这样的表达,这样信手拈来浑然天成是不可能办到的,我唯一的武器只有共情。
而我所共情到的,和他的理解又似乎有所不同。
在顾白赋予我的情感中,面对命不久矣的老关和未卜的将来,我更多的是恐慌。因为没有别的牵挂,世界对我来说太大了。所以我有意无意的、对关山的诱惑,是一个人对生的本能,是想要抓一点牵挂。它和疯狂,和自毁,和情-欲没有关系。
做完示范,陈佐达示意我试试。
然而我有些卡壳,心下犹豫是否要和他展开讨论自己的理解。
严格来说,这部分是顾白和关山的事。比起他,我更应该和迟雪探讨。
“该开饭了吧?”迟雪突然抬手看表,卷起剧本对陈佐达笑道,“陈老师,先干饭吧。”
陈佐达眼珠一转,看看他又看看我,莞尔:“行,你们自己的点自己理吧。”说罢,两手一甩出门去。
迟雪扭头冲我眨眨眼:“走吧。”
白助理特意去打包了饭菜回来,比剧组和迟雪平时吃的都丰盛。迟雪朝上指指,示意去楼顶。我似乎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无法用言语描述我们现在的关系状态,但多多少少,必然与之前不同。也许责任多在我,我没有真正反抗他的逾越。
迟雪不吃消极回避这一套,我理应清楚,何况我自己也有不希望他走的私心。彼此所求虽然错位,却有点殊途同归的意思。
我想是时候认真思考他的“追求”了,而不是一味将它漠然放一旁,期待拍摄结束后顺理成章人走茶凉。
“你想回十六号看看吗?”心中犹豫再三,我终于试着找了颗小石子问路。
对面夹菜的动作顿住,神色蓦然一紧,有些不敢相信似的看着我:“……你是说,我们,我们家?”
“那不是我们的家了。”
尽管已经做了准备,此刻我还是有些不敢直视他,只好将眼神移走,尽量平常地叙述。
“芳妈不在之后,十六号就被她那两个兄弟占了,谁也不让谁,一度闹得很难看,后来好像是向荣得到了吧……应该是向荣,他有个儿子嘛不是?”
我想起那天偶遇到的便宜表弟,当时死活也记不起他叫什么,后来捋往事的时候有点印象了,他应该是叫向廷或者向庭。
“那你呢?”
“什么?”我有些困惑。
“他们占了房子,那你呢?”他眉头拧着,眼周肌肉绷得有点过于紧。
被人这样在意,无论如何也难以不动容。
我放下筷子,提拉嘴角递出一个笑容:“那都过去了,我当时又不是小孩子,有胳膊有腿有脑子,难道会找不到住的吗?”
他张开嘴想说什么,一口气到唇边话又刹住了,表情郁郁,往嘴里塞了把青菜,闷闷地说:“他们家没有一个好东西,怎么会生出妈妈这样的人。”
我顺着他的话转移话题,玩笑道:“你小时候也没觉得芳妈是好人呢,总提防她不怀好意。”
即便是被好意收养,他也有相当一段时间防备深重,脑子里不知道想了多少糟糕可能性,自己吓自己。
单单想象的话,那是很心酸的事情。但人在经历当中其实无暇体会这些,都当是寻常。
话到这里,我反而放松下来,没什么好矫情了。
“你走之后,芳妈的病一直没好,最终是我大二那年走的。她人前一天死,那两个无赖后一天就来了。我就算户口本上姓向,人也怎么都不是他们向家的,没底气跟他们争。那段时间,各种事情加在一起是挺乱的,后来我就退学了。再后来遇到展云鹏,跟他去做过几年生意,半途又跑回来了,开了春风不醉。结果,你就回来了。”
删繁就简,十年的光阴也就这么几句话的事。说完我感到一阵舒畅,好像有一股黑沉的气体自我身体中逸散开去。
作为先“坦诚”的人,我仿佛夺得了某种权力,面对他无端就多出几分底气来,静等他的反应。
他沉默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阿程,你这是什么意思?突然愿意跟我说这些总不能是对我心软,愿意敞开心扉了吧?”
像是自己都觉得这话好笑,不等我吭声,他说完就立刻自我否定了,“怎么可能,你这个人表面上待人都挺好的,实际上心肠硬得很。”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
“你说吧。”他不接我的话茬,直视过来,“你打算把我放在什么位置上?”
“阿雪,你都回来了,就回到原位,不好吗?”
闻言,他维持原姿势望我半晌,眼中不知是气是笑,好像听了个大笑话似的。
我就知道他不会配合。但我既然这么说了,所下决心与他相比便不差多少。
重组这个家,是我们共同的愿望,那为什么重组的方式不能是偏向我意愿的呢?
“没关系,远的先不论,你想回十六号看看吗?”我退一步,回到起初的提议。
“向程,你真的是……”他深叹一口气,少顷摇摇头,放弃对峙,“好,回,回。”
我笑笑,把他先前摆在我这边的好菜换到他手边:“快吃吧,一会儿好好走戏,争取一次过,给你省点重拍的功夫。”
他垂头闷脸,懒得理我。
可是,我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踏实,胸有成竹——向迟雪,我还不知道你吗?你总归是最听我说话的。
作者有话说:
哟西,下面是你推我拉剧场,看阿程怎么从自以为清醒掌握主动,走向陷落沉迷无法自拔。
第25章 喏,开门啊
关山与老关父子对谈的戏份早就有理想版本了,但为使我更顺利入戏,迟雪和陈佐达都愿意按剧情顺序再演一遍主要谈话。
夕阳西下,我循着直觉拾阶而上,就在天台门口,听到老关喟然感慨。
“那几年真好啊,你那么小一个,天天黏着要坐我的肩头,你妈妈在旁边笑着看,穿她最爱的那件红色碎花连衣裙……”
他在楼下屋里躺着的时候,明明气都喘不匀,现在说起年轻时的日子却清清楚楚柔肠百结了。
用最朴素的语言,最怀念的语调,描述他定义中的“最美好的时光”。
他说得入迷了,全盘将自己的人生故事告诉儿子。
在“最美的时光”之后不久,他就绝然离开了家——“私奔”,他用的是这个词。
私奔的对象当然不是我,是他当时的恋人。
这一段,我原来也不甚清楚。现在托关山的福,我终于知道在自己之前的那个人在他心目中到底是什么形象,占据什么位置,与他怎样悲欢离合及至不相往来……
或许是人之将死,格外自纵,他不惜用最露骨最浪漫的用词描述那些人和事。
一墙之隔,我看不到关山的脸,可我相信,我们在某一程度上正同病相怜。
当老关将那段故事讲到尾声时,我听见凳脚与地面猛然摩擦的声音。
是关山,他的动作不轻,心怀不快。
我无端有不太好的预感,手比脑子快,推开天台的门,只见关山将自己臀下的高脚凳蹬得老远,神色近乎阴郁。而他身边的老关仍沉浸回忆,对周遭一切似无所察。
听到声响,关山抬头朝我望来。
一台预备一镜到底拍摄的机器对准了我们,它分明是死物,此时却像人一样传递出了紧张情绪。我都能想象到在它角度运镜会拍出什么样的画面。
很奇怪,我有点走神了,而且走得八杆子打不着,脑子的一部分回忆起某天迟雪顺口给我讲运镜和剪辑的场景。
那时候我不怎么能理解他的描述,此刻却豁然开朗,想象清晰。于是没有等任何提示,我就自然找到了与那个镜头最好的配合角度,走向迟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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