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哥,过奖了啊。”
周朔走到窗边,打开窗户,烟味散了,凉风能进来。董渊办公室的位置高,从这儿往远处看,正好能看见那家正在装修的酒吧。
董渊若有所思地盯着周朔片刻,突然感慨,“最近生意越来越难做了,既不能保守,也不能出格,竞争对手层出不穷,一个比一个有花招,可顾客来来去去就这么俩——我还是羡慕你啊,年轻好,混不下去了能回学校摄取新鲜知识,不至于让自己退无可退。”
“……”
周朔听出来了,这属于围魏救赵般的劝说。
“董哥,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董渊不承认自己话里有话,“怀念过往人生。”
周朔挑眉,顺着董渊的话说:“我也来不及了,你现在让我回学校读书?没动力,一个字儿也念不进去,纯属浪费时间。”
“胡说八道!你到了我这个年纪才真能明白什么叫浪费时间。”
周朔想了想,短促地笑了声,“董哥,你这话说得跟我大伯一模一样,他隔三差五就往我耳朵里灌输一通,怎么现在你也来啊?挑着他不叨叨的时候轮番轰炸我?”
“都是为了你好,过来人的话你得听。”
周朔的态度十分无所谓,“我听着呢,董哥,我看你现在挺好啊。”
“你想学我啊?”董渊说:“那容易头破血流。”
周朔好好听着。
“我连初中也没读下来,家里太穷,所以脑子里想着全是赚钱,那会儿社会乱,好混啊,谁打赢了谁是老大。可现在不一样了,法治社会不靠拳头说话,这点你得明白。”董渊说着话,气质愈发惆怅了,“周朔,我坐过牢,所以特后悔,见着那些文质彬彬的人都会多瞧几眼,觉得他们说话做事特有范儿,我都不敢吱声,全是自卑。”
“董哥……”
“你别说话,听我说!”董渊越说越上头,“所以我觉得你特别可惜,周朔,你这个年纪不该来我这儿混的,可是我不收你又怕你误入歧途了,没办法嘛!我不知道你在跟谁赌气,以现在这个经济发展的形势,你难道真想一个月五百块钱的死工资拿到死了?”
董渊三十出头,人高马大,脸上一道狰狞的疤痕,不苟言笑时非常凶神恶煞,方圆十里的狗都怕他,可他语重心长的对一个年轻人指点迷津时,周朔觉得他比周安良更像自己爹。
“能回去读书就回去吧,最不济先把高考考了,你考不上再来我这儿,对自己也有个交代——你有一技之长,学一门手艺,总比一生漂泊得强。”
说得很有道理,周朔无言以对。
董渊老烟枪了,掐了一根又接着往下点,“你刚刚说什么来着?没动力?那是你见识少了,这世上人心千千万,恰巧碰上一个能让你脸红心跳的,他就是你的动力!”
“是么?”周朔淡然反驳,“反正我现在没有,以后估计也难说了。”
“啊?”董渊不明所以,“你之前学校里的那朵校花呢?”
周朔:“什么校花?”
“……”董渊口干舌燥,十分心累,“算了拉倒吧,我看你也没把这朵花放心上——我刚说的话你听进去了吗?”
周朔迟疑片刻,点了点头,又问:“董哥,我大伯是不是找过你啊?”
董渊十分痛快的承认了,“找过。”
周朔的表情一言难尽,“您二位南辕北辙的说话腔调,是怎么达成共识的?”
“这不中间隔了一个你么——都是为了孩子好。”董渊不忘美言两句,“你大伯人挺好的,是真关心你。”
“我知道。”
周朔终于舍得退步,大概是台阶给够了。
“知道就行!”董渊长舒一口气,“你回去再好好想想,机会来了千万抓住啊,别再错过了。”
“嗯。”
“行了,就这样吧,”董渊打开电视,胡乱找了张影碟,“今天没什么事,你早点下班,明天不想来也不用来了,跟我说一声就行。”
“我来啊,不来你扣我工资。”
“你来了我也不给你加工资!”董渊土匪似的一龇牙:“滚滚滚!”
周朔滚了,让他下班就下班,揣着工资去了趟百货公司,先给周国盛买了点营养品,然后往饮料区的货架前一站,顺手拿了五六瓶AD钙奶。
早上看顾清渠喝得挺顺心,没扔呢,应该喜欢。
顾清渠在外跑了一天,对登报的工作信息做了了解,人才引进领导对他相当满意,通过初步考核,顾清渠的工作算是落实了,没麻烦周老大,挺好的,顾清渠也松了口气。
等顾清渠回家已经挺晚了,错过了晚饭时间,他口腹之欲一般,吃什么都无所谓,不吃也行,所以路上走得慢了些。
顾清渠刚把脚踏上周家大门的台阶上,突然听到院子里一声中气十足且没大没小的吆喝。
“老头子!我亲爸!你把钱捂这么牢干什么,反正以后迟早是我的,你还不如现在给我!这叫投资!”
十分嚣张。
周安良啊——顾清渠脚下一停,犹豫着往后缩了缩,他回来这么久了,该遇上的总会遇上,逃不了。
“呸!”周国盛怒气冲冲,“你投资个屁!我把钱给你我听到响了吗?我告诉你周老二,你的儿子你自己不管,我得管!他以后结婚生孩子要花钱,我不能让你霍霍光了!”
“他结婚还早啊,你要先管你儿子啊!”
周国盛被气得说不出话。
正在顾清渠进退两难之际,他身旁的路灯突然暗了,一道人影被幽黄的灯光拉得细长,映在铁门上,顾清渠凭轮廓认出了他。
“周……”
周朔冷若冰霜,看也不看顾清渠一眼,他推门而入。
周老二猛地看见周朔,喜上眉梢,“哎哟儿子,回来的正好,快跟你爷爷说说,你爸我快饿死了,每次讨个钱都……”
话音未落,周老二又看见周朔身后还有个人,一声不吭地跟着,着实像个鬼。
周老二吓了一跳,脱口而出,“你谁啊!”
顾清渠站在门口,不动了,朝周老二笑了笑,打招呼:“二哥好。”
“顾……”周老二不敢信,“顾清渠?”
“是我,”顾清渠还笑着,“好久不见。”
周老二根本不寒暄,敌人比鬼还可怕,“操!你怎么回来了?!”
此话一出,简直给周国盛的心肺功能雪上加霜,他跳起来就揍周老二,“他怎么不能回来!我让他回来的!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周老二捂着脑袋,推手反抗,“老头子,你别这么护着他!到底谁是你儿子!”
“谁都比你像我儿子!”
周国盛老了,下盘不稳,让周老二一推,人往后倒,顾清渠站得远,没法捞。
“周叔!”
顾清渠心一急,要往前走,却被周老二拦着路。
周老二鉴定自己的想法,认为周国盛这次不肯痛快给钱,就是顾清渠吹得耳边风,不然这事儿太巧了!
“小白眼狼,我们家的事情用不着你掺和,赶紧走啊,别赖着,不然我真揍你!”
顾清渠从小到大在周老二换了无数个形象,从小杂种开始,到后来的小白脸,再如今的白眼狼,全是狼心狗肺那一卦的。
顾清渠无所谓,他不反驳,甚至充耳不闻,他不跟周老二发生正面冲突,是为了周国盛。
“爷爷,”周朔扶稳了周国盛,轻轻地顺着他的背,“别生气。”
不气不可能,周国盛呼吸越发急促,有点站不住脚了。
“周朔,”顾清渠开口,“扶你爷爷进屋吃药,别出来了。”
周朔蹙眉,他不是不想走,他是怕自己走了,顾清渠这小身板对付不了周老二,他怕他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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