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又重又闷,像是响在教堂里的钟声。
副导演冷不丁反应过来;“张导,教堂窗户是不是从里面反锁了啊?”
张藏这也才反应过来。这不是今天第一个来试戏陆敬廷的,但人家都演的不是这段,也用不上窗户。
“对,窗户没开,小李,你去……”
金恪仍然是交叠着双腿坐着,浓黑的眸子垂望着“陆敬廷”。
从“陆敬廷”眼里,他居然看见了一点儿急切的渴望。
渴望他,想要他,一种野蛮的,强烈的情感。
但这种完全不像演出来的情感不在金恪的预料之中。
金恪起身:“不用麻烦了。我离窗户离得近,我去开吧。”
但离窗户还有几步之遥,金恪停了停。
制片人失声惊道:“金先生,小心!”
陆敬廷去拾了一块石头——游隼在窗外倒干净了汽水瓶里的汽水,狠狠地向金恪面前的第四扇玻璃窗掷过来。
一声巨响,蛛网般的裂痕迅速在玻璃上攀爬开来。
不少绕到这头看热闹的人发出惊叫,保安都迅速赶了过来,但看见砸教堂窗户的又是个大明星,一时半会儿犹豫住了。
幸亏几个导演助理经验丰富,说是在演戏,帮着保安撵走了人群。
汽水瓶碎了,窗子摇摇欲坠。
副导演吓得不轻,说这哪是演戏。张藏却围着厚厚的围巾,远远站起来看。
游隼摘了帽子,包在手上。陆敬廷可能也有一顶草帽。
游隼检查了检查手。
然后一拳砸在了玻璃窗上。
玻璃碴子砰地崩碎出去,掉在金恪脚底。金恪站着没动。
一拳,两拳,三拳。
一扇有一米高,半米多宽的玻璃窗,硬是让游隼给破出一个大洞。初夏的热风,滚烫的体温似的,汹涌地包裹上来。
他轻快地跃上窗台,蹲在窗台上。
这时他比金恪高一头。
他垂眼看向金恪,嗓子很干哑:“白喻行?”
金恪却在他眼中看到了某种像是失望的情绪。这失望难以捕捉,离远了更看不到,不属于这段表演。属于游隼自己。
跳上窗台,看见金恪的第一眼,游隼萌生出一种影子一样隐蔽的失望。
金恪西装革履,皮鞋光洁,连头发都打理得很好。离近了,还闻得到淡淡的男士香水味。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应该衣衫褴褛,罪人一样地跪在地上,浑身是血,他的血要流干净。只有他的血流干净了,只有折磨他的痛苦,才能让他从自己的仇恨中解脱。
游隼不是想看金恪倒霉。他俩无仇无怨。
只是金恪这副衣冠楚楚、冷眼旁观的样子,好像一下子给游隼兜头泼了盆冷水,把他从某种强烈的破坏欲中拽了出来。
游隼恍了恍神,又想,导演怎么还没叫停。
陆敬廷会怎么对待他喜欢的人?
怎么对待,一个他喜欢的Omega?
这时候白喻行已经昏过去了。
游隼低下头。帽子掉在地上,指节上蹭得一片片血。崎岖不平的玻璃碎边勾住了体恤衫。他背着光,伸出手,拇指轻轻摩挲过金恪的脸颊,触碰易碎品似的,手指轻轻搭在了金恪的后颈。
是时候终结试戏了。
游隼心想,他手可都破了,看看回去哪个孙子能说他没认真演。
没选上?
那和他没关系。尽力局。
“你个傻逼,”游大少爷冷哼道,“天天正事儿不干,寻死觅活,净等老子来救——”
金恪没甩开他的手,就由着游隼摸一个Alpha的后颈。
“你”字没脱口,游大少爷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不是香水味儿,比香水纯粹得多,清清淡淡的,却好像不是他用鼻子闻到的,是用脑子闻到的。
游隼一阵眼晕。
那点儿香气如同试探。甫一触碰到游隼,便猛烈爆发开来,像一张细密的渔网,一只擎着游隼咽喉的手,压着他收紧。
游隼眼前一黑,脑袋像个开了水的热水器。
作者有话要说:
隼子:好啊我就骂你一句你是想让我死啊
啵啵,发20个小红包
第8章 老婆
游隼眼前一片漆黑,浑身血液却像烧开了一样滚起来。
好像连接着他的大脑和他的心脏、他的四肢的每一根保险丝全部熔断。
游隼活了快二十年,从来没这么难受过。心脏剧烈收缩,耳蜗嗡嗡作响,他像被卷进一个黑黢黢的漩涡。
张藏还在若有所思。
游隼……
游隼给了他几点对于陆敬廷这个角色不一样的想法。他先前着重于陆敬廷是个小人物,但陆敬廷跟父母离散,进杂耍团得是七八岁之后的事了。
七八岁的小孩儿已经能记事儿了。
陆敬廷小时候也是个娇生惯养长大的少爷。
他是个臭打杂的,但又不是那些穷苦人家孩子出身,一身腱子肉的粗大伙夫。他不能五大三粗,他得警惕、机灵、愤愤不平,爱财如命又有点儿孩子气。
试了几个把陆敬廷演成伙夫的演员,张藏总觉得差点儿什么。
现在他才知道,金恪说的“合适”是什么合适。游隼的表演还很粗糙,可他觉得游隼找对路了。陆敬廷就是这样子的。
剧本上这段剧情差不多就到这儿了,陆敬廷打破窗户,找着了白喻行。
但张藏没急着喊停。他想再往后拖拖,看看剧本上没有剧情,也没有台词的桥段,游隼能自由发挥成什么样。
然后他就看见游隼僵那儿了。
蹲在窗台上,低着头,动也不动,手还搭在金恪脖子上。
再然后。
几乎同一刻,两股浓烈的Alpha信息素,猛地前后脚爆发开来。
教堂里一共五个人,除了那两个Alpha,剩下张藏一个Omega和副导演、制片人两个Beta。
张老爷子今年六十多了,Omega年纪大了,失去生育能力,生殖腔萎缩后,信息素腺体也会渐渐萎缩,对Alpha信息素变得极不敏感,和Beta没有多大区别。
等他们几个终于觉察到信息素的时候,游隼掐住了金恪的领子。
他动也不动地盯着金恪。
接着,他从破碎的窗口里扑了上去。
几块还挂在窗子上的玻璃碎片一下子刮烂了体恤衫。金恪被搡得连着退出去好几步,游隼脚下失力,重心不稳,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游隼的演技比金恪想象的要好。
看见游隼从窗外向他走过来,游隼眼里的那点儿渴望,突然像根针一样,轻轻刺了他一下。
这是演的。所以金恪有点儿恶意地想,不知道如果闻到了他的信息素,游隼还能不能继续把这段戏演下去。
教堂里除了游隼,没有一个人能受到Alpha信息素的影响。
浓烈,辛辣,又有点儿微苦的味道。
是个Alpha都不喜欢别的Alpha拿信息素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以游隼的信息素浓度来看,游隼可能是想和他打一架。
明明是个跳舞的,从一米多高的窗台上跳下来却能没站稳。
支着一条腿,头微微仰着。体恤破了好几个口子,撑在身后的手,被玻璃渣子扎得血慢慢淌下来。
金恪似有歉意地回头向导演笑了笑,又温和地笑着,向跌在地上的Alpha伸出一只手:“没事吧?我扶你起来?”
Alpha似乎是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把手搭在金恪的手上。
Alpha的手比外面的夏天还要滚烫。
金恪轻轻拂掉了几粒沾在他手上的玻璃碴,拉着他站起来。游隼踉跄了一下。
他微微低头,离游隼的耳朵很近道:“是小豆蔻的味道么?”
游隼茫然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失神的眼睛却慢慢聚焦。
游大少爷发誓,他高烧四十度,都比现在脑子清醒。
直到摔倒在地上,手上好像被什么玩意儿给扎了几下,疼痛才让游大少爷熔断的脑子清醒了清醒,一片漆黑的眼前,渐渐能看见东西了。
一双皮子都还没有褶子的皮鞋,一双在西装裤下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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