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摊主是个光头的大爷,已经盯了一站一坐的两人好一阵。戚不照不紧不慢扫他一眼,才答:“我没带钱。”
“……”
夜风忽而掀起,塑料滚地的动静比人声闹耳。丛安河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和戚不照对上视线。
第8章 夜游
移动支付流行后纸币使用率大大降低,丛安河的智能手机被扔在房间里,身上只带着不能联网的老旧备用机
谁也不是菩萨,熬夜在这儿出摊只为做慈善。被摊主用眼神无声驱赶,丛安河推着轮椅继续向前。
他脸皮不算薄,但多少有些尴尬。他忍不住放空,强迫自己不在脑内反复重演刚才的场景,只是思绪还没漫到五米外,就听戚不照低声做出短促的警告。
“等等。”
跳过思考的流程,丛安河下意识手腕发力,刹住车。
戚不照喊停的瞬间,岔路空无一人,丛安河正觉得纳闷,但下一刻,路口便猛蹿出几个追逐玩闹的半大小子。
几人还不到成年人腰线,横冲直撞,嘴里骂着本地土话,飞快涌入另一条街的人流。
速度快得像串出膛钢弹,轨迹距离两人只有一步之遥。
戚不照腿脚不便,坐轮椅没法自由活动,如果刚才没及时停下,孩子和他必定要翻一个。
丛安河望着野小子消失的方向,半天没说话。
戚不照从这个角度仰视,丛安河眉心挤成一团,严肃得像个教导主任。他觉得稀罕,半笑不笑问:“气什么?”
丛安河缓慢地眨了几下眼睛,打皱的眉心舒展开。他张张了嘴,又闭上,话在舌尖转一圈后又改头换面:“这算什么?未卜先知么?”
他是真的好奇。
毕竟自己听到预警连人带轮椅急停时,前面分明还看不见那几个孩子的影子。alpha和omega的第六感较之beta确实更敏锐,但并不夸张至此。
戚不照倒不遮遮掩掩,他撩开脸侧微乱的散发,点了点上廓的耳骨。
“我听力好,听到的。”
靠耳朵?
可叫卖、嬉笑、训斥……纷杂不绝,他们分明正处在噪音的中心。
丛安河俯视着这个看不见底的、危险的谜团,他或许该再问些什么,比如你到底学的什么专业,又或者到底做过什么职业,获得的答案用以补充下一题的题面,但他最终松开掌心,任散沙流逝。
到此为止。他告诉自己。
“接下来要怎么办?”丛安河撑着推杆,向前探了探:“回去还是继续?”
就地折返未免扫兴,但往前走也只能穷游。囊中羞涩又不良于行,命运让人陷入两难之境时未必会在平衡木的一端放上奶酪。
丛安河不擅做决定,于是他把选择的权利交到戚不照手里。
戚不照问:“听我的?”
丛安河点头,轻轻“嗯”了声。
戚不照笑了笑。
“那就继续。”
开放性的夜市,没有固定的出口和入口,四面八方都是通路。
丛安河推着戚不照继续向前,仍旧有源源不断的过客迎面擦肩,或是同势而行。
一些店家会在柜面上摆置小音箱,走出几米入耳的曲调就更迭,有的已经过时,有的还在时兴,零零总总都烂大街,屡见不鲜。
两人一句话也没说,只有轮椅的轱辘和地面摩擦,气氛并不尴尬。
对丛安河来说,独处时放空是常态。二十八岁,活得不够久,打得死结却多,捡起一个,试图将复杂的结构解构都要花费大把的时间。
他沉湎于精神世界的自虐,在漫长的重构期中磨成一种不痛不痒的修正,提醒他下一步该怎么走,又该走得多谨慎。
繁冗的思虑像不具象的黑洞,伴随着低噪的耳鸣,逐渐吞纳鲜活的声响与斑斓的颜色,他开始站在世界之外看世界——那是大片不可名状的灰色阴影。
直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丛老师?”
“丛老师。”
像时间在回流,褪色的幻觉在几秒内消退。微弱的耳鸣隐没于嘈杂的洪流,然后丛安河眨了眨眼睛。
他下意识牵起一个笑:“…嗯,我在。”
戚不照盯着他看了挺久。
他其实已经叫了他好几次,这时候才给出回应,显然是在走神。
身后的alpha挺拔清俊,嘴唇很薄,唇角的弧度天然上扬,不笑时也像在笑,再深一层的情绪很难琢磨。
是个好演员,戚不照想。
“我说,”在丛安河看过来的一瞬,他收回视线,“左转,去做盏灯。”
不知不觉已经晃了很长一段路,丛安河这时候才意识到人流变得稀少,他们已经走到很偏僻的角落。
岔路的左侧横铺开几张木桌,桌上散着零碎的画具和木料。摊主是位身姿曼妙的女人,颈纹和法令略深,眼角有细纹,背心短裤长靴,嘴唇红得像熟烂的车厘子。
很酷,看面相不像好脾气。
“我们可一分钱都没带。”丛安河轻声提醒。
戚不照浑不在意:“那就把你押在那儿抵债。”
丛安河:“……?”
见他沉默,戚不照才侧撑着脸,低声笑起来:“骗你的。免费,上面写了。”
店面挂着一面白板,边缘写着免费制作简易走马灯。
白板上字迹潦草,每个字又只有拇指指甲大小。丛安河视力不算好,直到走近才勉强看清。
摊主见人过来,招呼道:“做灯不收钱,如果想把成品带回去,要付一口价。”
顾客出苦力,店家干坐着挣钱,门庭冷落也是意料之中。
摊主报了个数字,搬过来一份材料,撂在桌上。她弯下腰时后颈很平坦,没有信息素,是位beta。
她瞥了丛安河好几眼,丛安河当作没看见。
硬纸板、蜡烛、竹筷都是现成的,真正的工作量是在画片上画画。
戚不照摆弄了几下刻刀,这玩意儿在他手里灵活得像第十一根手指:“你想画什么故事?”
丛安河也有样学样,抓起画笔,习惯性转了几圈,但动作生疏,笔杆从无名指的指缝滑落。
砸在桌上的动静不大不小。
他说不上是尴尬还是无奈,总之笑了笑,“先说好,我连儿童画都不会画。”
“没关系。”
戚不照露出不意外的神情,捡起画笔,让他去搭灯架。
丛安河简直求之不得。
简易的走马灯做起来不难,样式就那几种,可供发挥的只有画片。
戚不照下笔很快,很快便构出简样。丛安河做着做着就盯他看起来。
线条流畅,几笔下去便见雏形。丛安河看得全神贯注,却见戚不照探出手,勾了勾。
“彩笔,给我支桃粉色。”
丛安河目不斜视,从盒子里摸出固体水彩,递到他手心。
笔杆寒凉,指尖短暂磨过掌心,戚不照的掌纹粗糙深刻,覆着一层薄茧。很微妙的触感。
戚不照突然曲起手指,在丛安河指节上摩挲,像在把玩一尊莹润的雕像。他的指腹粗粝有疤,在灯下,悄无声息点燃一串溅星的暗火。
摇摇欲坠又并不过火,指缝擦过,留白不多不少的暧昧。
默许在此刻变成放纵的暗号。
丛安河并未撤开,他任他挨个丈量过去。
戚不照的姿态像是爱不释手,可神情偏偏坦荡到恶劣。
“在画什么?”丛安河适时打断,问。
戚不照听懂制止的暗示,他顺从松开手,温热的触感触消逝。
微凉的画笔滑进戚不照食指中指的缝隙。
他把画片推给他看。
一共四张,从前往后,依次是虎皮黄裙的猴子跃起,杖毙了姑娘、老妪和老丈。画上的人物相当灵动。
最后一张只打了粗糙的线稿,内容尚不明晰。
孙悟空本意是打妖怪保护师傅,但却被唐僧误以为滥杀无辜,逐出师门。
耳熟能详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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