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在微博上给众人打预防针,宋杭清也只当他在谦虚。
郁寻春却是真的紧张,连面也没见过且断联多年的朋友仍对他倾注了百分百的信任,还有那些期待的声音,都让郁寻春很不安。
这种忐忑不安的情绪,像极了近乡情怯的惶恐。
要亲手将自己八年前剪断的琴弦拼凑起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郁寻春找不到灵感,写不出满意的曲子,总会想起席余馥将他偷藏的吉他和其他乐器摆在他面前的那天。
他一遍一遍地改,一遍一遍推翻想法重来。
但只写出一堆垃圾,宋杭清偶尔发来询问他进度的消息,他都不敢看。
就像席余馥时常说他的那样,他什么都不行,什么都做不好,连首歌都写不出来。
宴青川的关心,让他无处宣泄的焦虑和不安,变成了无名的烦躁。
管那么多干什么?
和你有关系吗?
一烦躁,他就不由呈现出无差别的攻击性。
“不好意思,我这样碍到你眼了。”郁寻春说,“我会尽早搬走的。”
他起身离席,宴青川展臂越过餐桌,眼疾手快按住了他的手腕。
他没有对他突然发脾气而感到不快,也没有试图纠正他的说法,只是道:“朋友送了我两瓶酒,要不要尝尝?”
-
郁寻春也不知道事情最后怎么会变成这样。
前一刻还在发脾气,后一刻已经和宴青川一起站在阳台上,吹着仍然带着热气的晚风,望着楼下的靡靡夜色,身后是亮如白昼的客厅,澄光的光穿过落地窗撒在他脚边。
两人趴在栏杆上,除了偶尔酒杯轻碰的声音,谁也没说话。
宴青川居然也有这么安静的时候。
郁寻春不时转头看他一眼,碰上他的目光,宴青川就会轻轻笑着向他倾斜酒杯,郁寻春下意识便把手里的杯子凑过去。
当——
他收回视线,晃了晃杯子,冰块撞击杯壁。
“为什么?”他突然出声。
宴青川闻言侧目:“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生气,为什么不怪他乱发脾气。
为什么不问他什么时候才能懂事。
郁寻春仰头一口灌掉了杯里的酒,焦香干冽的威士忌,被他囫囵吞枣一样咽了下去。
“没什么,”他问,“介意我抽烟吗?”
宴青川:“介意。”
郁寻春手一顿,拿到手里的烟又放了回去。
郁寻春又去倒酒,宴青川伸手按住杯口,他抬眼,宴青川说:“你喝太急了,缓一缓。”
宴青川早就发现了,郁寻春虽然脾气不大好,很容易炸毛和生气,但他其实很好说话。
特别是当他现在酒精上头,却又没有完全醉的时候,很清醒很安静,也很听话。
浓密的睫毛扇了扇,他依言放下杯子,小声嘀咕:“烟不让抽,酒不让喝,没看出来你还挺霸道。”
“没不让你喝,”宴青川笑了笑,“但烟真不能在家里抽,我不喜欢烟味。”
宴青川并不是什么平易近人的长相,但他柔和目光和表情大大削弱了那张脸的攻击性,郁寻春趴在栏杆上看他,半响转过头:“知道了。”
楼下夜景鎏金一样,郁寻春看了许久,他拿后脑勺对着宴青川:“刚才,对不起。”
不看人时,诚心道歉的话好像更容易说出口。
大半个月没剪,他头发比一开始长了一些,发尾扫在颈窝,一颗脑袋毛茸茸的。
有点像胎毛还没掉完的小猫崽子。
宴青川盯着他头顶一缕在风里摇曳的头发:“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郁寻春转头,脸埋在臂弯里,只有一双眼睛在外面。
宝石一样漂亮的眼睛里淬着细碎的光。
宴青川:“你当时正心烦,我还硬要往你面前凑,骂我两句不也是我活该吗?再说你不也没骂我吗?”
郁寻春张了张嘴,因为不知道说什么,又闭上了。
心里有些堵得慌。
宴青川拨了拨他被风弄乱的额发:“虽然我不会编曲,但是搞创作应该都差不多吧?没有灵感的时候与其憋在屋子里,不如多出去转一转,万一就有灵感了呢?
“我觉得你是太想把事情做好,所以过于紧绷了,没有人能事事做到一百分,你不用对自己要求那么高。”
他指尖有点凉,不小心擦过额头时有些痒。
郁寻春拦住了他的手,飞快地转过了头。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他心想。
没有人能事事一百分,但他从小被要求的,不仅仅是一百分。
是两百分,是三百分。
“我的琴坏了,”他小声说,“我害怕修不好。”
第20章
“我的琴坏了,”他小声说,“我害怕修不好。”
宴青川:“总会修好的。”
郁寻春闻言静了几秒:“为什么不是换把新的?”
宴青川转身,背靠着阳台半人高的护栏,手肘架在上面:“新的琴,就不是原来的那把了不是吗?”
郁寻春埋头,半晌才说:“宴青川,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郁寻春从没遇到过他这样的人,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但又好像什么都知道。
大概是喝了酒的原因,郁寻春这一晚睡得还不错,第二天早上因为口干起床喝水,他拉开窗帘,橘金色的朝阳洋洋洒洒撞进眼眶。
今天是个好天气。
宴青川已经上班去了,阿姨在收拾刚拿回来的西装,听到声音从衣帽间探出头来:“寻寻,沙发上的衣服我都给你送去洗了哦。”
郁寻春慢半拍反应过来,看向沙发,上面空空如也。
片刻后他才说:“谢谢阿姨。”
“谢什么呀谢,”阿姨往餐厅抬了抬下巴,“早饭在桌上,阿宴说你们昨晚喝了不少酒,给你们做了点清淡的粥,养养胃。
“喝酒伤身,还是要少喝点。”
她絮絮叨叨,郁寻春听着却不心烦。
他笑了笑:“谢谢阿姨,我知道了。”
简单用了早饭,见郁寻春换了衣服准备出门,阿姨脸上的笑容都更明显了,一脸“这才对嘛,年轻人就该多出去走走,一天闷在家里像什么样子”的表情。
直到进了电梯,对上镜子里的笑脸,郁寻春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
他搓了搓脸,又没忍住笑下,低头戴上口罩。
宴青川说得对,没灵感的时候,与其待在家里死循环一样陷入焦虑,不如多出去转转。
一连几天,郁寻春都在外面,他去了很多地方,A市大大小小的博物馆,官方的私人的全被他逛了一遍又一遍,相册了塞了上千张照片后,当初花两千块买来的二手安卓机,隐约有了负担不了的架势,开始发出抗议。
终于,在某个国外博物馆到A市的轮展上,他在某件出自国内,但因为种种原因流落国外,又终于得到回国机会的文物上,找到了灵感。
他和宋杭清确认了一下主题,得到了对方的百分百肯定,郁寻春着手开始查资料。
宴青川称他这一行为,为洗劫书店,因为他几乎每次回家怀里都抱着半人高的书。
郁寻春觉得半人高实在是太夸张。
他只不过是买了一些,他感兴趣的书而已。
“嗯……”宴青川看着那些古典神话和传统历史,点评,“我以为是什么历史研究学者回来了。”
人无语的时候就会笑。
郁寻春有时候面对宴青川连笑都不想笑。
偶尔宴青川会跟他一起在客厅看书,他总会好奇郁寻春买回来的那些经典历史,但有的书实在学术且冗长,翻着翻着他就书本盖脸打起瞌睡。
藏蓝的天幕挂着星光点点,落地窗上映出屋内景象,睡着的宴青川脚边,郁寻春盘腿坐在地毯上,静谧的屋里只有偶尔响起的翻书声,以及笔尖落在纸上做笔记时沙沙的摩擦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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