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其实已经不用他强调会议严肃性,赌桌之上永远庄家说了算,一年半以前钟完立甚至会在他讲话时和身边的股东开小差:“这个cherry不错啦,那杯茶水不到时候。”还会在丰霆总结会议结果时不耐烦地打断他。
今天,在他把子公司成功推上市的今天,他刚站在主席台上,甚至没说一句话,钟完立已经自发调整成一个准备倾听的姿势,并且对身边还打算说点什么的人比了个闭嘴的手势。
桌面上的窸窸窣窣声音渐渐淡了下去。
等到丰霆让人把投影幕布缓缓放下,接着在计算机上做完准备工作,桌上已悄无声息了。
沈宝寅暗暗观察,从喧哗到安静下来的整个过程,他居高临下把在场所有人的表现尽纳眼底。他们怕丰霆。
尽管丰霆只比他快那么一步迈入决策层。
沈宝寅心里泛起微妙的不爽,对丰霆的能力,他似乎估算失误,他只知道丰霆很能捞金,没想到他收买人心也很有一套。
正在他暗暗妒忌丰霆居然如此得民心之时,丰霆将他即日起正式就职的消息公布了,并微笑着率先鼓掌。
掌声不断响起来,每个人都含笑看向沈宝寅,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吧,至少表面功夫都十分到家。
沈宝寅礼尚往来,即刻调整出一个得体的微笑,谦逊地站了起来,讲了一些没滋没味的场面话。
接下来是丰霆的主场。
他开始侃侃而谈。对股东的疑问完全对答如流,并且做下军令状来年一定使得分红涨几个点。如果说一开始还有些许不满的声音,等到股东会议到了尾声,全体股东都静默下来,甚至不由得露出赞赏目光。
沈宝寅的心情更加凝重。
难怪钟完立在面对他的招揽时表示出了迟疑,丰霆的确比他看上去更具备投资价值。
也只是看上去而已。
丰霆聪明,他也未必傻,他只是还需要时间,一点点时间就可以。
会后,沈振东先离席,今天是丰姗生辰,沈振东预备亲自下厨。
沈宝寅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丰霆生辰那次阖家欢乐的窘迫,趁沈振东和股东叙话偷偷离开主楼。
回到副楼,他找了个电话机马上打给况争,让他找几个人最近留意一下丰朝宗去向。
“他又对你动手了?”
“没有。”沈宝寅按捺住他怒火,“未雨绸缪。”
“哦,你和你小妈已经紧张到这个地步?”
“话多,做就是了。”
况争懒懒答应,说:“好久未见到你面,米荷过几日参加初级会计考试,你不来陪伴她?”
“是么?”沈宝寅哪有功夫去,况且他并没有听米荷提起过这件事,突然听况争说起,心里还有些惊讶。
想想也是,自从将米荷送去念书,米荷确实很少跟他联系,不,现在回过头去想想,她根本再也没有给他打过电话。
当然,他也未曾主动想去问候米荷一句。莫名其妙的,他跟米荷居然渐行渐远了。
说怅然吧,有一点,可是沈宝寅心里更多居然是松了口气。
况争又讲:“是啊大佬!这都多久了你也不想想,哪有念书不毕业!”
“看来你将她照顾得还不错……好了,我没有空闲,你陪她去吧。不过我警告你不要对她冷言冷语,她能坚持我已经很满意,考不考得过我都很高兴。”
“哇,我哪里敢对她大小声,你真该来看看她张牙舞爪的样子!真不知我是老板还是她是老板,假如是个小弟,我早把她拖出去教规矩!”
“不许吓唬她,以后她还要在你手底下做事,出什么事我唯你是问。”
“你不是吧,把人丢我这里就真的什么也不管了?我这里不是托儿所啊!”
沈宝寅忙着呢,不想继续和他聊鸡毛蒜皮小事,挂电话前说最后一句:“多得你在,好啦,空下来了叫你喝酒。”
况争还在“喂喂我话还没讲完——”沈宝寅已经干脆利落挂断电话。
旺角,冷气十足的办公室里,墙上装模作样挂了几幅字画,大概是些“义薄云天”、“一门同气”之类的词句。
硕大的老板椅中,没有姿态地坐了一个手长脚长的高个子的男人,有副玩味危险的面孔。正是况争。
沈宝寅的电话挂得太快,使得他愕然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一回过神,心里不住地想生气,因沈宝寅显然是将米荷完全抛在了脑后。
可是嘴角忍不住地却抬起一个窃喜的角度,就好像见到有个傻瓜不慎掉落一沓大钞后就那么自顾自走远,而那笔财富,自然地就被他这个慧眼识珠的男人给捡到。
清了清嗓子,他拿出随身的寻呼机发出一条讯息,得到回复后,他拨通一个电话:“喂,米荷,你那个会计考试是明天吧。”
似乎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况争的笑容愈加深刻耀眼:“明日我陪你去。”讲完,又故作正经补充一句:“你不要多想啊,我很忙的,要不是沈宝寅叫我陪你去,我才懒得去。”
“什么叫不稀罕我陪?喂你搞清楚你在同谁讲话,我可是你老板,老板讲话哪有你反对的份。好了,明日早晨八点我到你家楼下接你……为什么那么早?你难道忘记上个礼拜你在铜锣湾血拼购物时崴断鞋跟是谁突然出现挽救你于水火之中?我可是将你背了整整一公里,你只有一句感谢吗?至少得请我吃个早茶吧!不用择日,我看明天就很好。”
少顷,似乎是由于对方的态度有所软化,况争的笑容再次浮上面孔,声音也放轻了,急忙又道:“温书适可而止,别再让我看见你下班了不回家休息躲在办公室看书……喂?喂?!靠你也挂老子电话!你们一个两个都敢挂老子电话!”
讲实话,米荷并非故意落他面子。
适时,她正在餐厅同朋友吃饭,她是向前台借的电话机,况争废话太多,嗓门又大,如同圣光直透过听筒撒向四周。可惜不是所有人有能够领受福音,她赧然地忍受了好一阵旁边服务生异样的目光,实在尴尬得要命,才只好将电话那头虚张声势的狂怒连同听筒一道盖回电话机。
手疲足软,她回到桌边继续吃饭。
朋友好奇:“是谁?”
米荷愣了愣,脑海里几乎可以想象出电话那头况争抓狂的模样,不可抑制地露出一个笑容。
可是想到这是个极可恶极没有修养道德的人,虽然帮助过她,但磕磕碰碰相处几个月,他令她生气的时候远比令她开心的时候更多,自己实在不该因他而高兴,扬起的嘴角又飞快压了下去,低下头,没头没脑地讲了句:“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那简直是少女怀春一般欲盖弥彰的神色,朋友恍然大悟,可也没有拆穿,只望着她,戏谑地嘻嘻笑。……
结束同况争的电话,沈宝寅即刻转头回了总裁办。
他走进楼层大门,穿过了秘书和助理们的格子间。正走在距离总裁办公室不远的走廊,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钟完立的声音。
“……现在入市正是好时机!丰霆,你就听我的吧,去劝劝你沈叔叔,入航运,一定旺!房地产市场早几年就开始衰落,你真的不能再加大投资。我听泰国开船厂那个李兆庆讲,去年他们纯收益百分之两百!你相不相信,航运只会越来越红火,我们现在入局还不算晚!”
“钟董,公司到底姓沈,我做不了主。”
“何必谦虚,全香港谁不知道你是申港背后话事人,你叔叔整日只想退休,你妈妈又是个女人。阿寅,唉,阿寅倒是名副其实的接班人,但你看他的样子,现在说是改过自新,可男人嘛,你也懂的,沈家要还是二十年前,就几家糖厂几间铺面那倒也算了,但你也看到了,申港现在是个重担子,他太年轻,我怕他是成不了气候。就算他敢挑,至少也要等他成熟到你这个程度,那要用多长时间呢,市场瞬息万变啊丰霆!”
丰霆的办公室,坐落于总裁办这层楼最深处、风水最佳的房间,出门即可见到一面大落地窗,楼层极高,晴朗的时候人站在窗边往下眺望时甚至能看到云层从楼身穿过,站得高确实望得远,但也须知,高处不胜寒,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在高处站得住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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