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的钱终究太少了,他翻阅酒店评价,有人只留四个字,喜忧参半。
然后,父女两个坐在可看到海的落地窗前,共享一碗泡面。
海就是海,千年万年都一个样,夜里也澎湃。据说今年台风会晚点来,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妮妮很有精神,抱着奶瓶吮吸。陈麟声则衬衫领大开,吃桶面吃得面红耳赤。
他买错口味。
太辣。
叮叮两声,陈麟声的手机响。
妮妮乖巧地指,提示爸爸。因为爸爸太多次对响了的手机视而不见,她就自觉为提示来电负责起来。
陈麟声叹口气,他就是不想看手机,才故意当没听到。
但妮妮每次都主动提醒他,他不得不做反应:“多谢妮妮。”
三个人发来消息。
施简的飞机已落地,几个年轻人为分房间争吵,刚刚解决。
陈麟声独来独往惯了,不懂如何在集体中自处,他只会单独攻略。好色的就朝他笑,第一次笑了,往后就不用笑。追求精神共鸣的,就诚实,稍微冷一些也没关系,只要后来回的消息字数足够多。
人想要什么,就按一指头蜂蜜那么多给他,要他食髓知味,后面自然会殷切地追来。
只是这一过程,断无真心可言。
施简周围施眷侣好友,他的烦恼,陈麟声能解决得不多。
他回复一句“早睡”就切了出去,换下一条。
备注为严木的人发来消息:
“Theodore你好,你寄来的书我已经看完,我已回港,明天可否一见。”
是他在出版社工作时认识的小导演,为几个错误追来办公室,十分难缠,主编头痛,推陈麟声出去救场。
陈麟声请他吃饭,用一杯酒教他从沉默寡言到侃侃而谈,然后意识到什么似的,又不好意思地沉默。
在遇见的这么多人中,陈麟声对这个严木也算是有些好感。一个穷困的小导演,热爱艺术片,似乎也颇有才华。
陈麟声奔赴国外读书,学的是自己不喜欢的东西,艺术,他读一百遍也不懂,更领悟不到。
偏偏施岩仲逼他学。
教授用英语描述的月亮,和严木口中的月亮不太相同。
它对人类究竟有什么意义。
严木开玩笑说,自己看到月亮就会饿,即使读过一百首赞颂它的诗句,说它像玉盘,像玉钩,像美人面,像森森的地狱家园,可他看到,只会想到蒸蛋。
陈麟声很会做蒸蛋,看到月亮,他也想到蒸蛋。
所以他笑了。
严木看到他笑,愣了愣,讲:“你终于笑了。”
陈麟声道:“我一直在笑。”
严木答:“不一样的。”
究竟是哪里不一样,陈麟声自己知道,但他决定装糊涂。
最后,陈麟声借给他一套价值不菲的套书。
借去好几年,陈麟声几乎要忘记这个人时,他忽然要还。
怕不是要借钱。
陈麟声没有回答,继续往下看。
躺在信箱角落的一条短讯。
R:明晚八点来找我,同样的房间。
陈麟声把那一行字来来回回读过,确定麦秋宇又要见自己。
他在屏幕上敲敲打打,最后回复了几个字。
Theodore:我有事。
R:乜事啊,不要让我发现你骗我。
陈麟声看着秒回的短讯,想了想,又调出刚刚严木的请求。
他很快回复:好。
严木收到这条短信时,刚刚打开车门坐进副驾。
老友等候他多时。
“终于等到你,”老友笑着讲。
“你们都回来了,我当然也要回来,”严木回笑。
嘘寒问暖中,车子发动。
严木往后面看。
“看什么?”老友问。
“我以为秋宇会来,”严木缓缓回过头,“你们还在冷战?”
“嗯,”麦春宙面无表情。
“这么多年过去,好歹是亲兄弟,”严木真心劝诫,“你一出现,他就消失,不知道的,还以为麦家兄弟是一个人。”
“妈妈生日,我们都会在,”麦春宙淡淡道。
严木看他神情,想说的话也噎在喉咙里。无奈,他拿出手机。
陈先生回了他消息。
Theodore:好,不过我这几天搬家,暂住在酒店,可能不方便出去。
严木仿佛听到了他的声音,不自觉笑了起来。
他回复:没关系,方便的话,我可以去找你。
Theodore很快回复:明逸酒店,4032房间。
“跟谁聊天这么开心,”麦春宙问。
“一个朋友。”
“朋友?”
“像你和阿连一样的朋友。”
严木笑眯眯地收起了手机,他单眼睑,笑起来像狐狸。
与此同时,麦春宙的手机也响了。
“是不是阿连。”
“他要睡美容觉的,不会是他。”
“了解这么清楚。”
“好了,我只不过问你一句,”麦春宙笑。
明逸酒店,陈麟声刚刚回复完最后一条,按熄了手机屏。
与此同时,躺在麦春宙口袋里的手机屏幕浮出一条消息。
Theodore:真的有事。
作者有话说:
小偷的事,声声很懂,但不能外传,所以轻描淡写过去
第15章
翌日清早,严木带着书来到明逸酒店。来时经过花店,他本想买几簇花送人,挑来挑去,朵朵都觉得暧昧,于是作罢。
他从欧洲带来了礼物,本就有些贵重,还担心陈麟声不肯收。
4032房间,他一路找过去,看清门牌后清了清嗓子,然后叩响了坚实的门。
没人应。
他只好再敲。这次里面终于有了声音。伴随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门轻轻打开。门缝里,站着一个睡眼惺忪的中年男人,低严木一头,脑袋正中已经荒芜,亮到可以反光。
严木吓了一跳。
“找哪位,”男人面色不耐。
“我找陈麟声先生,”严木勉强一笑。
他已觉察到不对,却也没什么办法。制止脑海中千万种不堪想象,他选择对男人如实相告。
“不认识,”男人挥一挥手,猛得关上了门。
那一瞬间,严木发现自己竟然松了口气。假如陈麟声和这样的人有联系,他一定转头就走。
他拿出手机,想印证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门牌号。
正翻找着,不远处开了一扇门。
一个年轻男人穿着白T恤牛仔裤,脚踩棉拖鞋向前一步,探出头来。
严木听见声音,下意识余光一瞥。
然后就再也转不过来。
是他见过的脸,却是他没见过的神情。
青年生得白,大眼睛,眼皮上一颗小痣,嘴抿着,没什么神色。从前看到他,严木只感到一种发散着红提甜香的的漂亮,俊,也锐利,扮出笑脸时,有种浅浅的轻盈。那轻盈意味着虚假。
可今天的青年不同,似乎刚冲过澡,乌黑的头发还湿着,一缕一缕地下垂,滴着水珠。脸上有类懵懂的疲倦,让那张英俊的脸,一下子变成了刚下山化形的天真妖物,还未吃过人间的馄饨,不懂得讨好。
严木想,别人知道这个样子吗?
别人是否见过他的笨,是不是喜欢。
至少,严木喜欢。
只有这么一点笨,才能爱出许多地久天长来。
他握着手机,呆在原地。
陈麟声也看到他。
他故意报错一个数字,想听听来者是否友善。猫眼里看了许久,见到严木大包小箱,不像是要借钱的,倒像是来送礼的。所以他打开了门,干毛巾还改在头发上,手按上去胡乱擦了两下。
严木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变化,一模一样的单眼睑和黑眼圈,又高又瘦,只是长头发剪了,看起来倒是清爽了些。
陈麟声本等严木先开口,可这人不知道为什么,待在原地不动。
他想,或许学艺术的人,都有自己的世界,就像玄幻小说里,男主女主在自己开金手指创下的精神境界里开荒种树。又或许,严木就是个傻子。学艺术的,痴人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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