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存青坐在副驾,嘱咐司机走哪条路后,忽然关切回头:“替妮妮系好安全带。”
陈麟声一言不发,将女儿紧紧抱在怀中。
宋存青叹了口气,他坐正了,从衣襟里摸出一盒烟,刚要抽一支,就在后视镜里撞见小女孩带泪的双眼。他捏着烟在盒面上敲敲,又塞了回去。
陈麟声悄悄望向后视镜,视野中有一辆车正闪着转向灯。
两辆车,人数未知。
找机会或许可以一博。
他捂住妮妮的耳朵和眼睛,手心点点潮湿。
他又让女儿哭了。陈麟声心如刀割。
“很快,”宋存青喃喃,“很快的,小声,我们会有新生活。”
陈麟声冷笑:“谁的新生活?”
当下的恐惧压过了气愤,宋存青带来的人动作粗鲁,竟动手抓妮妮的头发。被陈麟声猛地推开。一时间,什么权宜之计和识时务者为俊杰的生活经验都被他抛之脑后。记忆里宋存青在母亲墓前的哀痛表情,也被妮妮的哭声击碎,
他的警戒线已然拉起:宋存青不是可以信任托付的人,他甚至不想同他保持表面关系。
“我的,”宋存青说,“也是你的。”
“我的生活很好。”陈麟声道。虽然时有感情纠缠,口袋里也没有钞票,但如今一切明晰,除了一个麦秋宇,再没有能搅乱他人生的人或事。
“我可以让它更好。”宋存青说。
“不敢受你恩惠。”
“跟你妈妈一个样子。”宋存青竟然笑了。
他笑得极轻,说罢又低下头去,好像在怀念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妈妈从前很中意我,整天追着我,哥哥长,哥哥短,她爱我胜过她爱你父亲。”
“不可能。”陈麟声冷冷打断。
“我没有骗你,小声,”宋存青终于还是点燃了烟,深吸一口,“你妈妈,她心肠很好,好同情我,好可怜我,或许爱一个人就是会可怜她,也可能,可怜一个人就容易爱上她,可惜当时我不懂,我不想别人可怜我。”
陈麟声静静听着。他知道父母恩爱,妈妈从未提起的,爸爸从未在意的,一定就只是如烟般的往事,都不必送一口呼吸吹散。
“别人杀我的老婆孩子,我自然能杀他的老婆孩子!”宋存青暴起,一拳锤向车窗。
妮妮吓得浑身一抖,往陈麟声怀里钻得更深。
陈麟声下意识抱紧女儿,脑海中回荡着宋存青雷霆般的怒喝。
“我拒绝了她,然后,她就嫁给了别人。”宋存青的声音低了下来,腰也慢慢弯下,最后陷进椅背中,“无数次,我想过无数次。”
陈麟声只能看见他的左边耳廓。
那耳廓慢慢倾斜——宋存青抬起了头。
人向上看,往往是在问苍天。
“小声,难道我不值得拥有新的人生?”
悍马发动,过减速带时只有微小颤动。陈麟声后背湿冷,他一动不动地抱着妮妮太久,胳膊酸痛却坚定地僵硬着,用皮肉和骨头组成女儿的安全带。
转向灯亮起,他们即将离开地下停车场。
出口只有咫尺时,司机猛然急刹车,车里的人惯性摇摆,陈麟声用手护住女儿后脑。
待车稳住,前窗里赫然出现一辆银灰跑车,它横在道中,坚决而完美地堵住了去路。
陈麟声一眼认出司机,招手要喊。
一辆陈麟声漏数的路虎忽然出现,它从另一个方向开来,对着银车直直撞了过去。
银车撞到柱上,驾驶室微微折叠,玻璃哗啦破碎。
陈麟声瞳孔猛然收缩,他凄切大喊:“麦秋宇!”
麦秋宇已不省人事。
他被人从驾驶室上脱下来,双眼紧闭,满脸的血。
陈麟声捂紧妮妮眼睛,自己却扑向前去,另只手扒住前排座椅。
地上的人胸口仍有细微起伏。
大难不死,祸害遗千年。
陈麟声忽然很想哭
宋存青的人掏出了枪,地下停车场空旷,上膛声分外响亮。一切都似曾相识,陈麟声坐在车里,而麦秋宇却为人鱼肉。
究竟是如今这一刻重叠上了过去,还是昔日发生的一切,是为今日的到来提前排练。
陈麟声一身冷汗,声音发抖:“不要。”
他抓住宋存青的衣袖扯动:“别杀他。”
“你认得他?”宋存青疑惑。
“我认得他,别杀他。”
“看来他是来救你的。”
“我不需要他救,”陈麟声说,“放他走。”
宋存青无奈:“小声,这不可能。”
陈麟声的嘴唇抖了几下,眼神放空。
几秒后,他忽然镇静下来,抱着妮妮靠了回去:“叔叔,我会跟你走。”
“他认识我,也见过我的脸,我没办法放过他。”
“不要放过他,”陈麟声说,“我要他跟我一起走。”
麦秋宇被人像拎死鱼一样拎起来,几下塞进后派,血腥味顿时充斥车内空间。
陈麟声撕下一截衬衫替他擦拭脸上的血。妮妮坐在陈麟声另一侧,微微探头偷看。接着是勒缠手臂伤口,绕第一圈时,麦秋宇的睫毛猛地一颤,呼吸短促而粗重。
随后,他的眼皮慢慢掀了起来。
他疼醒了。
重回人间第一眼,那双眼和那颗痣尽在咫尺。
“又见面了,”麦秋宇虚弱地吹了个口哨,声音低如游丝:“老天有眼。”
“闭嘴。”陈麟声声音冰冷,手上动作却没有停。
麦秋宇向陈麟声那边靠去,枕住肩头。
发觉陈麟声没有躲闪,他闭上眼睛,依恋地放任自己彻底贴过去。
从前他什么都不懂。
不懂性的美妙,不愿了解,也无心亲密,更从未因他人点燃过生理冲动。去到俱乐部,如同误闯的游人——他不懂为什么有人甘愿成为他人的所有物,也不懂有人享受他人的依赖与臣服。
他亦不懂爱。
为什么严木和阿连分分合合,为何米格尔死后,雅各布会重新堕落。
麦秋宇见过无数对爱侣,知他们会爱,会做爱。
但爱究竟是何物。
为何得到它就振作,离开它就堕落。
习惯可以戒断,爱可以吗?
他用了三年去断,为什么在相逢的第一眼就死灰复燃。
明明心脏抽痛,浑身都痛,枕着这硌人的肩头,为何他又好享受。
麦秋宇虚弱地扯出一个笑,声音放低,低到只有陈麟声能听清。
“你放心,我一定跟你到底。”
第67章
宋存青将他们带到一处民居里。
狭窄次卧,麦秋宇坐在地板上,手臂背在身后,被麻绳紧紧绑住。
不知过了多久,陈麟声端着餐盘推门而入。妮妮跟在他身后,小手紧紧抓着陈麟声的衣角。
看守麦秋宇的男人一头板寸,肱二头肌大得吓人,宋存青叫他“老三”。
“三叔,饭已经做好了。”陈麟声十分礼貌。
老三眯着眼睛看他两秒,笑着道:“没事,我不饿。”
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陈麟声不再多言,将餐盘放下,蹲在麦秋宇身边,扯出了他嘴里的布。
自打他走进房间,麦秋宇就一直盯着他看,只不过眼神里既没有惊慌,也没有期盼和渴望。
麦秋宇就只是微笑着,像在芳草如茵的公园约会,他站在树下,望着心爱的人远远走过来。
陈麟声被这含情脉脉的眼神盯得心烦,一勺米饭递他嘴边:“张嘴。”
“啊——”麦秋宇依旧笑着望他,眼都不眨一下。
令人发指。
陈麟声没好气地将米饭捅他嘴里。
老三显然没见过这种场面,他反坐在椅子上,两条胳膊搭上椅背,对着麦秋宇怒喝道:“你笑什么笑,再嬉皮笑脸别吃了。”
麦秋宇充耳不闻,他冲着餐盘努了努嘴:“我想吃豌豆。”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