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生。”
“你知道我是谁。”
“我不知道。”
“小声。”麦秋宇伸手去抓陈麟声的肩膀,“你知道我是谁的,我也最想让你知道。”
陈麟声侧身躲开,退后半步:“我根本就认不清,无论是第一面,还是施简订婚那天,我都认错了。”
第一次见面,他以为光顾西装店的人是麦春宙。第二次见面,他以为穿着银色西服走上阶梯的是麦秋宇。
两次,他都认错。
他悟不出其中的规律。
“那都是我啊。”麦秋宇几乎哀切。
“那就更奇怪,”陈麟声说,“你究竟是谁,是那个没钱没势还有心理病的小偷,还是为港岛设计新大厦的麦家太子。”
他不是没遇见过有钱人。只要他肯,只要他愿意,要包他十几年青春的比比皆是。但他没有容忍自己堕落下去,他永远记得狼吞虎咽餐前甜点时被人用皮鞋尖蹭脚踝的感觉。胃是空的,急需填满,可他却好想呕吐。
世界好大,却没什么人跟他有强烈的关联。爸爸去世,妈妈失踪,父母的朋友早就疏远,儿时好友散落天涯,表弟表妹也有自己的生活。
他只想有一个人对他是真心的。
或许他是他太过迫切,所以才产生幻觉:
他和麦秋宇同病相怜,也可以和此人相依为命。
相依为命,多美丽的梦,那意味着在世上永远有一双无条件可牵的手掌。
他不需要他倾尽所有。
事实上,只要他想到麦秋宇在西班牙那晚立下的纯真誓言,就有动力刷完餐厅后厨堆叠如山的脏盘子。
“没有钱,我过得很折磨,我好想死,”陈麟声说,“但你说自己是因我而一无所有,我不敢死。”
他自问做了错事,便做好了赔上这一生的准备。
“……小声。”麦秋宇嗫嚅。
“十几年前我爸在阳台吊死,邻居路过都不敢看,我却要带着女儿搬进去,”陈麟声说,“世上和她有关系的只有你我,你不能托付,我只好让自己变得可以托付,可是Ricky,我书都没有读完,高中学历,二十岁就要做人父母。”
“你应该告诉我。”
“告诉你,然后让你玩婚姻,玩家庭?”
远处传来缓慢的脚步声,没走几步便停了。
陈麟声没有转头,他凝视着麦秋宇的脸。
囚禁,勒索,无止境的做爱,这些都算什么。怕黑,腿软,咬咬牙也就都撑过去了。
西班牙那晚,麦秋宇诚挚的眼神如同一个晶亮的钓饵。他一嘴咬上去,被尖锐的铁钩刺破喉咙,血流不止。
一直疼到现在。
Ricky要赢,Ricky永远要赢。
兜那么大的圈子,一人分饰两角,撒谎,签协议,都是为了要玩他玩得彻底。哪天玩腻了,一千万的欠条也可以直接撕掉
“其实施简结婚那天我一眼就认出是你,你却告诉我,是我认错了,”陈麟声自嘲道,“三年,三年没见,你说我认错了。”
“我那么做是因为……”麦秋宇想要解释。
“那我当然相信你,”陈麟声打断他,“人要么不撒谎,要么一直撒谎,我相信了,就不再怀疑。”
“爸爸!”妮妮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麦秋宇猛地地抬头,眼神追着声音飘过去。
陈麟声回头看,看见白鸣牵住了妮妮的手,蹲下身嘱咐了什么。妮妮点了点头,没再呼喊。
有白鸣在,花园里暂时不会有人来打扰。
然而陈麟声不想再浪费时间,他说:“我偷你东西,所以得到报应,我自作自受,我爱你,得到你这样的爱,我也自认倒霉。”
他忽然想起若干年前在加拿大遇见的那个命不久矣的男人,想起那张字条:人类拥有无数可以摒弃爱欲的方法,若是如此情况下,还愿意爱一个人,无论今后要踏足什么样的地狱,都是其咎由自取。
十八岁的陈麟声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可从他读过它的那一刻起,它就已经镌刻在脑海之中,只等一次失败的爱情将它擦拭,让每一个单词都明亮而清晰。
“你总问我想要什么,Ricky,我告诉你,我想要安定的生活,”陈麟声替麦秋宇拨出了掖在里侧的领子,“我其实也想问你,你想要什么?”
“……我。”麦秋宇看着陈麟声的脸,一时说不出话。
在他的印象里,陈麟声一向话少。天台上带着泪痕的剖白,已够麦秋宇喝酒喝到不分日夜。
而此刻的陈麟声,平静到他心惊。
看他的样子,哪里还看得出当初被他指出故意讨好自己时的羞怯。他自认为今天说爱用尽浑身力气,可陈麟声却轻飘飘的,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不过你想要什么都跟我无关了,你不要再可怜我,”陈麟声收回手,“我也不想再可怜你。”
转身离开时,他抛下最后一句:“Ricky,我们扯平了。”
大步离开,离麦秋宇越来越远,离白鸣越来越近。
白鸣松开手,妮妮便小跑几步朝他扑了过来。
陈麟声一把接住女儿,将她抱起。
白鸣跟在他身边,两大一小一齐向灯火通明的室内走去。
“他向你借钱?”白鸣问。
“没有。”陈麟声面无表情。他察觉到白鸣巧妙的试探和信息的穿达,只是他感到疲倦,不想应付。
“那就好,”白鸣说,“他被家里人赶出来,据说要断绝关系。”
上流社会的小道消息从白鸣嘴里说出来,可信度便提高三个点。
陈麟声脚步顿住。
他回过头,远远看见麦秋宇仍然立在花园中。看不清面孔,一动不动,像一根石柱。
原来如此。
失去一切时,就又爱他了。
人穷途末路时的爱最可怕,会将你当作救命稻草了。可假如你没能救得了他呢?又或者是你救他上来,他发觉前路坦荡,又不要你了呢?
陈麟声动了动嘴唇,终究没说什么。
他没有回到客厅,而是直接向白鸣说了再见。看到白鸣哮喘发作的那一幕,他对此人的好感胜过对他老板任骋云。
白鸣注视他良久,最后拿出一张字条,像是早就写好的:“这是我的私人电话。”
陈麟声郑重地装进了口袋:“有机会再见。”
妮妮抬起小手,朝白鸣挥了挥。
后来一段日子,陈麟声一直在计划离开的事。去哪里,做什么工作,如何让妮妮健康顺利长大,这都是需要思考的地方。
他一度想到头痛,怀疑是自己书读的太少,才对未来一筹莫展。
他和妮妮一直住在叔叔家,叔叔不要他的房租,甚至要请菲佣来照顾他们父女二人的起居。这一提议被陈麟声直接拒绝,等他离开时,他是一定会付一些钱给叔叔的,如果再请菲佣,岂不是又要给多一笔。
不怪他不领人情又要精打细算,只是几年日子过下来,经验告诉他,这是最好选择。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住高档住宅区的原因,陈麟声再没被跟踪过。
他知道严家的人曾经想找他,在医院时,麦秋宇的保镖也一直包围在侧。可自从住到了叔叔家,一切都变得顺遂祥和起来。
报纸上说,严家长子重伤昏迷,下半生或许只能躺在床上,任人伺候。
陈麟声找工作时看到这条报道,用铅笔圈了一个圈。他想起严木的脸,又想起施简提到的借运一说。
假如严木真的借了麦家双胞胎的运,看如今这情形,这运大概已经消弥殆尽了。
麦秋宇既是麦秋宇,又是麦春宙。
那到底有没有一个真的麦春宙?
应该是有的。
陈麟声见过严木晒出的照片,那上面有一对双胞胎男孩,眉眼和麦秋宇相似。
麦春宙,麦秋宇。陈麟声在报纸上反复书写这两个名字,想得出神,连妮妮趴过来了也没发现。
小女孩不识字,嘴里嗯嗯了半天,也没有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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